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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舍四雙跳脫小說免費閱讀

發布時間: 2021-07-17 16:21:30

⑴ 啞舍4蘅蕪香全文

窗外漫天飛雪,古樸的丹房內卻溫暖如春。
老闆坐在一座半人高的丹爐前,聚精會神地盯著丹爐下的火。他靠得極近,火光映照著他的臉頰,若是換了旁人早就熱得受不了了,但他的臉上卻一滴汗一都沒有流下。
一隻白皙的手從他的背後探了出來,攬著他的脖頸往後拽了拽。一個略帶憂心的聲音傳來道:「不要靠得太近,萬一燒傷了如何是好?「
老闆眨了眨眼睛,拍了拍那隻攀在他肩上的手安慰道:「無妨,又不會感覺到痛。」
「就是因為你感覺不到痛才有問題。」一張戴著半截銀質面具的臉從陰影中顯露出來,雖然只有半張臉露在外面,但依舊可以看得出來對方那直挺的鼻樑、兩片薄厚適中的唇和線條優美的下頜。
對方的聲音也悅耳動聽:「為什麼人會感覺到痛呢?就是因為感受到痛,才會保護好自己,下次不會再做傷害到自己的事情。例如被刀劍傷害到,下次再遇到刀劍及體的時候,就會提前躲開。曾經被火灼痛過,就會在用火的時候離得遠一些。你這樣都感覺不到疼痛,等被火燒焦了你手指頭的時候就晚了。」
老闆無奈地用手按了按兩眼之間的睛明穴,隨著扶蘇拋掉了給大秦復辟的包袱,越來越適應這個社會,他的性格也越來越開朗了起來。然後隨之而來的就是越來越會教育人了,而且也越來越話嘮了。

一年前離開啞舍的時候,他確實是想把自己的身體換給扶蘇,但後者又怎麼可能同意。最後商量了一下,扶蘇便把身體還給了醫生,魂魄依附在水蒼玉之上,由他帶著去尋找合適的身體。當然,這種過程中,有七成的幾率是魂飛魄散。
也許真的是機緣,沒過多久就讓他找到了一個死於交通意外的年輕男子,可惜臉部被燒傷了一部分,並不算得完美無缺。不過扶蘇也並不是拘泥於皮相之人,平日里只是戴著半截面具,生怕嚇到其他人。
只是扶蘇成功地借屍還魂之後,因為這具身體並不像附身醫生那樣合適,還時不時會有靈魂和身體的排異反應,所以這大半年來,老闆一直在給扶蘇煉制丹葯,期待可以順利地解決這個問題。
「如果……是師父還在就好了。」被強迫著往後移動了半米,老闆看著煙火繚繞的丹爐,不禁喃喃自語。他自幼和師父學的並不是煉丹,更多的是諸子百家,若是師父在這里,說不定還能煉出長生不老葯來……老闆想到這里自嘲地一笑,就算是師父仍在,估計也煉不出來了。如今天地之間靈氣稀薄,那些遠古時代的靈草靈葯早已絕跡,又上哪裡去湊齊丹方上的那些葯材?他走遍了名山大川,也就找到了幾種勉強可以入葯的,還失敗了好幾爐。
「無妨,這一爐若是再失敗的話,你就陪我去各地走走,我這個身體至少還能撐個三五年的,我已經很滿足了。」扶蘇盤膝坐在老闆身旁,伸手撫平了他眉間蹙起的褶皺,語氣溫和。
這樣平靜祥和的生活,是以前他完全不能想像的,他故意語氣輕松地說道:「之前為了不讓那臭小子的工作丟掉,我忙活了一年,實在是太累人了。這具身體的家世好像不錯,而且也不用工作,你可以出國吧?陪我去世界各地轉轉吧。」
「況且我看那歷史書記載的,後來明朝清朝實在是太不像話,那姓朱的居然讓外族入主了中原,而那滿族更是離譜,最後居然還被那彈丸之地的蠻族入侵。許多寶貝都被搶走了,我們去世界各地的時候,也要想辦法把它們都弄回來。」
老闆這回倒是沒有嫌棄扶蘇的話嘮,他看著丹爐下面跳躍的火光,一時間默然無語。
扶蘇也沒有再言語,他攏起雙手,靜靜地陪在老闆身邊。他只是從歷史書中看到了那些片段,而他身邊的這個人卻實實在在地經歷過那些動盪的年代,扶蘇簡直不敢去細想,這人究竟是怎麼熬過這兩千多年的。
丹房內一直寂靜無聲,直到丹爐內發出一聲爆響,老闆才跳了起來,不顧爐蓋火燙地掀開來,面帶失望地看著丹爐內的一片焦黑。
扶蘇卻並不意外,他拉著老闆的手浸到了一旁的水缸中,讓冰涼的水緩解下後者通紅的手指,口中勸慰道:「別這樣,畢之,天命如此,莫要強求。」

老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在水缸中浸了片刻,又被扶蘇拉出來細細地擦乾,塗上了一層厚厚的獾子油。他的指尖沒有痛苦的感覺,卻依舊覺得心裡有把刀在來回拉鋸,痛得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若是一年前,他也許不會如此感受,但和扶蘇重新朝夕相處了一年,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些回憶又重新找了回來。他是他的君,他理應一直站在他的身後,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更何況,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就算是擁有正常人的性命也無妨,畢竟他的扶蘇殿下,是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月逝去的。
「我要回去一趟。」老闆淡淡地說道。快一年了,當時走得急,怕扶蘇靈魂消散,也不知道醫生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所以他就這樣消失了什麼話都沒留,也該回去打聲招呼了。
「回啞舍嗎?好,我陪你。」
扶蘇暗自鬆了口氣,他就怕畢之又鑽牛角尖了,這人的性子看起來極為軟綿,但實際上倔得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摸了摸臉上的面具,勾起唇角笑道:「你說我們先去哪個國家玩好呢?喏,要不先就近去趟韓國吧,我去植個皮再整個容,省得戴著個面具會嚇壞小朋友。」
老闆的嘴角了兩下,扶蘇在醫院呆過一年,知道整容手術也不稀奇,但他委實沒想到這大秦皇太子殿下居然如此看得開。
他瞥了眼扶蘇那有些及肩的長發,取笑道:「你不是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嗎?還想著整容?你先把頭發剪剪再說吧。」
扶蘇摸著面具的手僵了僵,隨即落到老闆整齊利落的短發上,好奇道:「畢之,你是什麼時候剪的頭發呢?民國時期?」
「有機會再說給你聽,我們收拾收拾回去吧。」老闆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我要回啞舍拿一個東西。」
「嗯?什麼東西?」
「一小羅盤。」
「……我們出國也用不著羅盤定位吧?現在手機的GPRS導航很好用。」
「那是GPS導航,殿下。」

醫生從醫院的大樓里走出,頭頂上冬日難得的明艷陽光讓已經習慣了室內光線的他不舒服地眯了一下眼睛。他停下腳步,摘下眼鏡按了按鼻樑上的睛明穴。他已經轉為正式的醫生,剛協助主任做了一場連續十五個小時的大手術,胡亂吃了點東西,在休息室小憩了一會兒,便掙扎著爬了起來。
因為今天是約定好的時間。
醫生重新戴上眼鏡,拿出手機再次確認了一下自己今天確實輪休,便大步朝啞舍走去。
這次羅盤會不會順利回到一年前呢?他真的想知道老闆被扶蘇拐帶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一丁點消息都沒有……
啊……居然一晃都已經快一年過去了……
來到商業街,醫生離很遠就看到了啞舍外面的招牌,和平日里沒有什麼兩樣,但只有他知道,無論他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多少次,都無法再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了。
醫生的腳步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身體的疲憊令他精神上也難免悲觀起來,他有時也不知道自己的堅持究竟對不對,也許老闆已經結束了這么多年的等待,和他一直期待見到的人隱姓埋名,去過另外一種生活了。
但是……這並不符合老闆的性格,於情於理,老闆都應該跟他打個招呼,而不是什麼話都沒有留下來的不告而別。
就算只是能再看一眼也好,就算是不能交談只能旁觀也好,他一定要確定老闆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即使以後再也不見面了也無所謂。
醫生再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加快腳步朝啞舍走去。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雕花大門,便見一個人穿著古舊的中山裝,正靜靜地坐在櫃台後,聽到門響之後抬頭朝他看來。
這樣的畫面,居然讓醫生有些錯愕失神,卻在看清楚對方相貌時,又不禁無比失落。
「歡迎……來了啊。」陸子岡收起臉上歡迎光臨的虛假笑容,把手中的書小心地平放在櫃台上。這是一本古籍,雖然他擁有上一世的記憶,但依舊看繁體古文有些困難。
「來了。」醫生也不和他客氣,坐在黃花梨官帽椅上,一把抓過櫃台上的茶壺,直接往嘴裡倒茶水。茶壺里的熱茶正好溫度適合,讓醫生有些凍僵的身體緩和了過來。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啞舍之中並未安裝空調,但卻是冬暖夏涼,極為舒適。
陸子岡對醫生粗魯的喝茶習慣嫌棄地撇了撇嘴,心想這貨被老闆拽在身邊培養了足有三四年了,怎麼就沒熏陶出來半點溫文爾雅的氣質呢?好歹像他這樣裝也能裝出來個唬唬人的模樣啊!
「嘖,沒老闆泡的好喝。」醫生一點都不知道陸子岡心中的吐槽,一口喝完茶壺里的茶水,還砸吧砸吧嘴括評價了一番。
陸子岡黑線了一下,決定不和這貨一般計較。他把線裝書收入錦盒之中,又摸了摸胸口衣服下面的長命鎖,平靜地宣佈道:「對了,我以後打算不再用洛書九星羅盤了。」
「啊?」醫生一怔,連忙追問道,「你又找到更靠譜的羅盤了?這可好,省得我們在各個朝代晃悠了。喏,雖然能看到以前的老闆也很不錯,但不能上前打招呼也很痛苦啊!」
「沒有其他的羅盤。」陸子岡回過身看著醫生,坦然道。
「……那有其他方法可以找到老闆的下落?」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感覺到陸子岡今天的態度有些奇怪,導致他臉上的笑容都開始有些僵硬。
「沒有」陸子岡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很無奈,「其實從一開始想要去找老闆回來的念頭就不對,老闆給我的留言是讓我幫他看店,根本沒必要非要去找他回來。」
「……這不是實話。」醫生收起了笑容,用看透視圖的銳利目光審視著面前的陸子岡,「你做了什麼?」
陸子岡抿緊了唇,想起了那雙他精心雕琢的玉跳脫,現在說不定就在某個研究古物學者的案頭上,最終的歸宿就是某個博物館的展櫃之中。他的眼前不斷出現那張俏麗容顏最後看向他的微笑,就像是鐫刻在他的心間,永遠都難以磨滅。
他並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但他覺得自己寧願忘記。
真是可笑,他本是想解除纏繞在腦海間的前世怨念,結果好像反而作繭自縛了。
「我沒有做什麼。」陸子岡深吸了一口氣,難得規勸道,「你不是也轉正了嗎?心胸外科的負擔和壓力有多重我即使沒經歷過也能猜得出來,這一個月來你都沒來啞舍幾次。你看看你的臉色,估計在醫院里,你更像是個重病患者。忘掉老闆,好好生活吧。他幾乎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依我看根本不用擔心他的。說不定哪天,他就若無其事地回來了。」
醫生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即使是切割人體最重要器官的血管時,都穩定不會出錯的手,此時居然會在微微顫抖。
陸子岡其實有些不理解醫生的堅持,不管在前世還是這輩子,他所接觸到的老闆,都是讓他仰望的存在,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與救贖。
「不是的。」
醫生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陸子岡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不是什麼?」
醫生握緊了還在顫抖的雙手,不知道如何表達心底泛起的情緒。
那個人獨自堅強地活了兩千多年,雖然看起來像是無所不能,但事實上內心無比脆弱。盡管一直以來尋找扶蘇轉世是老闆能熬過來的原因,但那個人從心底里愛著那些擁有著各種喜怒哀樂卻無法述說於口的器物。
如果……如果連啞舍都能託付給旁人,那麼就說明他真的捨去了一切,很有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人……其實根本如同那些不能說話的古董一般,即使有再多的苦痛和哀傷,都只會埋在心裡,不會宣之於口……
「不是你想的那樣。」醫生重新抬起了頭,這回說話的聲音大了許多,帶著坐立不安的焦慮。
他總覺得老闆不告而別,會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又或者是那扶蘇出了什麼事情,老闆可能都不會想繼續活下去了。那個人本來就有著厭世的念頭……醫生越是想得多,就越發焦躁,但當他接觸到陸子岡茫然的目光時,不禁頹然。
這個人根本不了解老闆,沒法交流啊!想起陸子岡居然想東想西地拒絕去尋找老闆,醫生忽然氣血上涌,惱羞成怒地站起身一拍櫃台,毫不客氣地質問道:「你為什麼不去找老闆,是不是老闆不在了,你就可以把啞舍里的古董都私吞了?」
陸子岡英俊的臉容一變,目光立刻凌厲了起來。
這簡直是對他的悔辱!若不是老闆余自留信讓他過來照顧啞舍,他又怎麼會辭去國家博物館那邊待遇優渥前途無量的工作?這個人又有什麼立場來指責他?
醫生話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只是看著陸子岡抿緊了唇,臉色煞白渾身怒氣地一言不發,他也一時找不到圓場的話。
就在這氣氛無比尷尬的時候,雕花大門吱呀一聲開啟。

一個嘶啞的聲音帶著笑意地傳來道:「哎呦,這都在吵些什麼啊?誰要把啞舍私吞了?求都轉給博物館啊!跪求啊!必須跪求啊!」
醫生抬手按了按微痛的太陽穴,嘆了口氣道:「都是我口不擇言,館長大叔你就不要添亂了。話說你不是去昆明療養去了嗎?病好回來了?要不要去醫院那邊我再給你安排個檢查?」
進來的正是許久都沒來啞舍的館長,這位大叔看起來又比年前蒼老了些許,他這回換了一根雞翅木龍骨拐杖,倒是有幾分旁人所不能及的風雅氣勢。
「腿腳的老毛病了,不用費心了。」館長笑呵呵地說道,金絲邊眼鏡因為他的抬頭而反一道詭異的光芒,只聽他朝櫃台後的陸子岡笑問道:「小陸,怎麼變成你看店了啊?老闆呢?來,給叔我掰扯掰扯。」
陸子岡的臉色因為館長的打岔,緩和了一些,但他還是看著醫生,目光淡淡的。
醫生知道今天有這館長在,是別想再探討羅盤的事情了,況且他的精神狀態確實也不好,再呆下去恐怕要得罪到底了,只好嘆了口氣道:「我改日再來,那件事我不會改變主意的。」說罷便絲毫不停留地轉身離去。
「咦?哪件事啊小陸?快說說!」館長大感八卦,一疊聲地追問道。
陸子岡盯著木雕窗格外醫生的身影在街角隱去,藏在櫃台下一直緊握的拳頭才慢慢松開。
他低頭看著掌心被指甲刺出的半月形痕跡,笑道:「沒什麼大事,真的,馬上就能解決好。」

「畢之,有沒有可以讓人遺忘記憶的東西?」扶蘇把身上穿著的長袍脫下,換上出門穿著的襯衫牛仔褲,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有很多,但一般都是讓人把前塵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凈,如同初生的嬰兒一樣,這種我也很少用,更像是害人。」老闆淡淡地說道。他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本來想幫扶蘇穿衣服,但後者卻拒絕了。想想也是,他的殿下雖然這一年足不出戶的時候都穿長袍,但之前也算是在現代社會生活了一陣,怎麼可能不會穿現代的衣服。
「那有沒有可以讓人保留大部分記憶,只是專門忘掉生命現過的一個人?」扶蘇慢悠悠地扣著襯衫上的扣子,他的動作輕柔利落,從頭發絲到指尖都流露著讓人贊賞的優雅。
老闆眯著雙眼想了想,這才誠實地說道:「確實有,在蘅蕪香中混入某人的發絲,點燃後讓人嗅聞,便可以在這人的記憶中抹去那人的痕跡。」
「蘅蕪香?」扶蘇挑了挑眉,「這又是什麼香?居然還有如此功效?」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老闆抑揚頓挫地聲音回盪在丹房之間,像是在言語間回憶著什麼,半晌後淡笑道:「這首詩所描寫的絕世美人,就是漢武帝的李夫人。」
扶蘇已經熟讀史書,聞言笑道:「就是那個病死前不讓劉徹見到她病容的女子,之後引得見遍天下美色的漢武帝對她念念不忘,倒是個有手段的。」
「正是那個李夫人。她死後,漢武帝偶然間夢見她入夢,贈予他蘅蕪香。漢武帝醒後遍尋不著,卻聞到一陣香氣,芳香經久不息。」
「其實那並不是漢武帝做夢,而是衛皇後為了讓漢武帝忘記那李夫人,特意點燃的蘅蕪香。只是那李夫人算無遺策,又怎麼可能讓衛皇後得到自己真正的頭發?漢武帝經過此夢,反而對其越發思之如狂。」
「真是可以讓人腦補一場跌宕起伏的宮斗劇。喏,這么說,你也有那蘅蕪香?」
老闆走過去替扶蘇整了整領子,又把手邊的羊絨衫遞了過去:「我也只有那麼一小塊蘅蕪香而已,時間長了也已經成了粉末狀。以前若是想要誰忘記我,便給他燃上一爐蘅蕪香,同時我自己聞著配好的蘅蕪香丸就不會受影響。」
扶蘇摸了摸自己及肩的頭發,半真半假地取笑道:「真是難辦呢,我這個身體的頭發就算混入蘅蕪香中給你聞,也不是我真正的身體,你也忘不掉我啊。」
老闆笑得更假,他還能不知道扶蘇的心思是什麼?他既然明明白白地問出來了,自然就是警告他自己不許給他用罷了。老闆伸手把扶蘇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又把他過長的劉海梳了下來,擋住燒傷的那半邊臉。
灼熱的視線一直存在,老闆輕嘆了口氣,迎著扶蘇認真的雙眸,只好承諾道:「我知道你的顧慮,放心,我不會再燃蘅蕪香的。」
扶蘇滿意地笑了起來。他真的是老闆會做出什麼以命換命的舉措,最後給他點一爐蘅蕪香,讓他把他忘得一干二凈。
對於某些人來說,遺忘也許是個很好的選擇,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未免就太不公平了。
打著自認為對其他人好的旗號,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替他做出決斷,這根本就是好心辦壞事。

一肚子悶氣的醫生回到家後就倒頭大睡,一直睡到下午才清醒,一起來便開始面壁思過。
這是他最近才養成的習慣。重回自己的身體後,雖然被扶蘇的靈魂占據了一年的記憶還在,但因為並不是他親身經歷的,所以必須要不停地回放才能加深自己的記憶。而且他沒料到扶蘇的手術技巧居然比他還高出許多,這一年中連續做了好幾個大手術,甚至還參加了一個心臟移植手術。也正因為之前扶蘇的優異表現,他才能轉正得這么順利。
他重回自己的身體以後,在家裡的抽屜里,找到了扶蘇留下來的字條。對方誠懇地對於奪聲一事道了歉,並且還說這些手術技巧就算是鴻占鵲巢的補償,當然,還附有數額激增的銀行卡存款……
為了融會貫通這些技巧,這半年來,他要付出的更多,不僅僅一些深奧的專業知識需要學習,手術技巧更是需要不斷鍛煉的。
所以他經常坐在床邊,對著家中那一片白花花的牆壁,反復地在腦海中回放自己的記憶。而現在他卻是要反思下今天失控的情緒。
對著牆壁發呆了半個小時,醫生總結出他最近應該是壓力太大了,必須要出去吃一頓大餐才能減壓,便立刻換了衣服去商業街吃了頓自助。只是一個人吃的時候胃口卻總是不好,以前這種時候,他總會先跑去啞舍把老闆拖出來一起吃,盡管老闆吃的並不多,但有個朋友陪伴,可以傾聽他牢騷抱怨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翻了翻手機通訊錄,發現他的同事們基本上都在醫院值班,不值班的也忙著補眠,沒有人有空。
食不知味地吃飽肚子,醫生下意識地又溜達到了啞舍的門前,等到他推開雕花大門,看到陸子岡意外的目光,才暗罵一句習慣的力量真可怕。
他們早上才剛吵過架,也許那種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爭吵,但醫生覺得還是不能這樣僵持下去,率先走過去坐了下來。他自來熟地從架子上撈過一個茶盞,隨意地用手擦了擦,拎起櫃台上的茶壺便給自己倒了盞茶。
陸子岡的嘴角抽了抽,醫生手裡拿著的是北宋建窯兔毫盞。兔毫盞的釉面顏色是黝黑如漆,光澤瑩潤如同墨翠,釉面上布滿均勻細密的筋脈,猶如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樣纖細柔長而得名,其中又以醫生手中的這種銀兔毫最為名貴。
這種茶盞是在宋朝時期點茶所用,根本不是用來泡茶的。但他也知道跟醫生這種人講古董根本就是對牛彈琴,只要不打碎就沒什麼問題。陸子岡瞥了他一眼就繼續專注於自己手中的活計。
「在做什麼?」醫生喝了幾口溫茶,解了腹中油膩,更是緩和了心中煩躁。他本來就臉皮夠厚,此時見陸子岡都沒搭理他,反而湊上前去,全當上午的事情沒發生過。
陸子岡卻沒他這么粗的神經,硬邦邦地說道:「打香篆。」

醫生發現陸子岡放在面前的香爐並不是老闆經常喜歡用的那尊鎏金翔龍博山香爐,而是一個開口很大的蓮花造型的青瓷小香爐。
醫生掃了一眼店鋪的擺設,發現不光那尊鎏金翔龍博山香爐不見蹤影,還有幾個很眼熟的擺件和古董都不見了。他忍不住追問道:「那尊博山爐呢?怎麼不用它?」
陸子岡眼皮都沒抬一下,冷冰冰地說道:「放心,我可沒膽把它們都賣了。」
等他說完,連他自己都覺得語氣不對,但又不知道怎麼補救。他一直都是在和古董打交道,根本不用理會什麼人情世故,所以今天上午被醫生質疑的那一句,才讓他非常在意。就像一根刺一樣,不知道怎麼拔出去,又刺得他生疼。
醫生卻是在工作中見慣了各種無理取鬧的患者和家屬,陸子岡的這點別扭脾氣對於他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問題。不過陸子岡不回答,醫生也慢慢地回想起來,好像之前有一次他來啞舍的時候,就看到陸子岡收起了幾件古董放進了內間,想必也是怕能力不及老闆,壓制不住這些古古怪怪的傢伙們。
八成那個博山爐老祖宗,現在恐怕在陰暗狹窄的錦盒內氣的直冒煙吧!
醫生心底吐槽得自娛自樂,一邊看著陸子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包象牙白色的香灰鋪在青瓷香爐里,一遍掏出手機來搜索香篆。
嘖,這都信息社會了,誰還非要求別人解釋專有名詞啊?很快,醫生就瀏覽了一下網頁,看著陸子岡壓平了香灰之後,從錦盒裡取出了一排十二個蓮子形狀的青瓷小香罐。
這些小香罐一個大概只有大拇指的一個指節那麼高,圓滾滾的特別可愛。陸子岡取來一個同款的蓮形狀的青瓷香碟,開始用紫銅竹節香勺挨個香罐取香粉,取出每種香的分量都不一樣,多的甚至有小拇指手蓋那麼大,少的甚至只有一小撮。
醫生想起來,他以前也見老闆取過香粉,但是卻沒看他打過香篆,當時老闆就說過,在漢代的時候還沒有線香,只有香料磨成的香粉。看這青瓷的香道用具應該至少是北宋年間,但看陸子岡取用這香粉的珍惜勁兒,恐怕這些香粉應該是上了年頭的。
因為香粉都是粉末狀的,陸子岡生怕吹散了香粉屏氣凝神,一臉嚴肅。
醫生也被他的表情感染,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但卻也是聞到了隨著一個個香罐打開,鼻尖流動著的或輕柔或香甜或肅穆或悠遠的香氣,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此時,陸子岡的香勺停在了最後一個香罐處,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得到這個香罐的蓋子上貼著一個細小的封條。他猶豫了許久,抬眼看了下面前的醫生,過了半晌才堅定信念,伸手旋開了這個香罐。
他用香勺在罐底颳了好一會兒,才掏出少得可憐的一點點,放入香碟中。隨後又趁醫生低頭刷網頁的時候,從錦盒中拿出一小根頭發,用香剪剪成一截一截,也混在香粉之中。
十二種香粉在香碟中混合,陸子岡拿出一個刻著鏤空篆體福字的紫銅香篆印,輕輕地放在了鋪平的香灰上,隨後把配好的香粉用香勺放在香篆印上,再用小香鏟把香粉細心地鏟到鏤空的福字之中。最後把香篆印小心地拿開,一個端正的福字便出現在香灰之上。
「咦?好像挺簡單的嘛!」雖然已經在手機上看過打香篆的過程,但親眼見到就是不一樣,醫生見陸子岡做得熟練,不禁有些手癢。
「沒那麼簡單,拿香篆印的時候手不能抖,否則香篆字如果斷了的話,這一次就不能燒到底了。」看著那個完美的福字,陸子岡心情也好轉了許多,便開口解釋道。
其實香篆也是一項比較鍛煉手穩定性的一個訓練方式,越是線條繁復的香篆印,就對打香篆的人要求越高,否則細細的香篆字斷掉一點,都會前功盡棄。陸子岡當年為了鍛煉自己修復書畫的手不會抖,打香篆了很多次。但他旋即看了眼臉上寫滿得意的醫生,這才想起對方的職業,便不再多話。
醫生笑嘻嘻地颳了刮下巴,和心胸外科的他來比誰的手穩?這不是開玩笑吧?
陸子岡拿過一旁的線香,從長信宮燈那邊借了火,點燃了香爐里的香篆字。
一縷氤氳的煙升騰而起,緩緩地在空中打轉、騰移、跳躍、迴旋……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在操縱著這煙氣,讓人不由自主地把視線凝聚在其上,看得如痴如醉。
陸子岡拿過一旁的香爐蓋子,把香爐蓋上。這個香爐的蓋子是蓮蓬形狀,正好每個蓮蓬中間都有一個孔,燒造得精緻細巧。更兼因這香爐用的時間頗久,那些孔眼處還有些被香薰黃的痕跡,看上去更像是蓮蓬的尖尖,惟妙惟肖。
香爐的蓋子蓋上之後,煙氣就沒有那麼濃重了,分了若干縷,絲絲繞繞地冒了出來,很快就散發在空氣之中。
很快,一股說不出來的香氣漸漸地隨著這煙氣四散開來,醫生也是聞慣了奇楠香的人,但此時竟覺得,這股香氣像是勾動著他內心深處,一時間竟是痴了。
陸子岡拿起一個香丸湊在鼻尖處嗅聞著,狀似不經意地詢問道:「你有什麼想要忘記的嗎?」
「忘記?」醫生覺得平時綳緊的神經都因為這香氣而放鬆了下來,一時渾渾噩噩的,也並不覺得陸子岡的這個問題突兀了。他倒是很認真地想了想,才道,「確實是有想忘記的啦,例如我父母的慘死,親戚的擠兌,要知道我在小時候,幾乎每一兩年就要換個人家收留呢……」
醫生說著說著,像是深藏在心底的負面情緒都被勾了起來,單手按著額頭想要把那些回憶都重新塞回去:「咦……奇怪……我怎麼感覺聞到了一股蛋白質的味道……」
陸子岡看著醫生陷入了沉默,隨後又沉沉地在櫃台上睡去,不禁嘆了口氣。
「你鼻子可真靈,我在蘅蕪香里加了老闆的頭發。忘了他吧……忘了他對你比較好。人過分的執著,都不是一件好事。況且這事老闆以前常做,估計他若是能回來,肯定也會這樣對你做了。我只是替他做了該做的事而已。順便清理一下你不想要的記憶,作為補償吧……」
陸子岡聞著手中的香丸,喃喃地自言自語,其實更像是自己在說服自己。
他也有想要忘記的人,但可惜他沒有對方的頭發。
他知道醫生這樣下去會變成什麼樣子,他會越來越失去正常的生活,甚至連工作都做不好。
這樣不行,醫生的工作是救死扶傷,只是手的一次顫抖也許就會失去一個人的生命。今天的吵架就已經出現這樣失控的苗頭了,長此以往,遲早會出問題。
這樣的話,還不如讓他來替他下決心。
他和老闆本來就是兩條平行線,即使命運的捉弄,讓他們偶然間相交匯,也是時候互相各自遠去了。
陸子岡聞著手中的香丸,自然是不受屋中點燃的蘅蕪香影響,但這時,他卻已然有些後悔。
他是不是……做錯了呢?
罷了,就算是錯了,也無法挽回了……

啞舍的店鋪之中,蜿蜒盤旋的香線無聲寂靜地彌散著,清冷,孤寂……

啞舍:啞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承載了許多年,無人傾聽。因為,它們都不會說話……

⑵ 求啞舍4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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⑶ 啞舍4全集

十二、啞舍Ⅳ·涅羅盤
·一·
三青用尖尖的嘴喙慢條斯理地梳理著身後的翎羽,時不時看一眼悠然停在房樑上的鳴鴻,全然沒把在房間中愁得團團轉的陸子岡放在眼裡。
陸子岡這一年間,最開始的時候是拚命的演算洛書九星羅盤究竟是怎麼運轉的,之後起了其他的心思,按照前世的記憶開始練習琢玉技巧,而現在,因為放棄了用羅盤尋找老闆,也沒有了醫生過來串門,閑下來的陸子岡才想起來應該抽空檢查一下啞舍里的古董,該曬的就曬曬,該防蟲的就要換樟腦丸,該除塵的就要擦擦灰什麼的。結果這么一大掃除,就發現了嚴重的問題。
放織成裙的房間里,只剩下了那個小葉紫檀的立式衣架,本該掛在那裡的織成裙已經杳無蹤跡。
若是其他古董,陸子岡可能還會以為是被老闆收起來了,或者是被老闆賣給了有緣人,可是他分明記得他和醫生穿越回到唐朝見過安樂公主李裹兒之後,來到這個房間看過那間冠絕古今的織成裙。而現在只剩了一個空空的衣架子!
陸子岡猶如困獸一般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在眼角餘光掃見了三青後,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沖過去摸了摸他的背脊,盡量放輕了聲音問道:「三青啊,你有沒有看到這里的織成裙?喏,就是用很多鳥的羽毛做成的一件裙子。」
三青無辜的搖了搖頭,他自然是知道那件裙子的,不過她一向厭惡人類用鳥類的羽毛做裝飾,也就一直看不慣這件織成裙,極少進來溜達,所以也不知道這裙子什麼時候不見的。站在房樑上的鳴鴻建見陸子岡疑問的目光朝他投射過來,也連忙搖了搖頭,他雖然也是不一般的傲氣,可是成天和三青打架打得他的毛都快禿了,此時人在屋檐下,又怎麼可能不低頭?
陸子岡的濃眉深深地皺了起來,醫生從不進啞舍的內間,天天來的畫師也不會任意動其他房間的古董,那麼這織成裙是被人偷走了?究竟是誰有此能力?啞舍里居然還能丟東西?簡直聞所未聞啊!
揉了揉酸痛的額角,陸子岡覺得自己這一年過的實在是糟糕透了。果然只有老闆才能管得了啞舍,他現在都不敢詳細去檢查啞舍究竟有多少古董不見了,又或者他即使檢查了也查不出來,他又沒有啞舍內所有古董的清單。
鳴鴻在房樑上歪著頭站了一小會兒,卻忽然像是似有所感,張開翅膀從房間里飛了出去。三青這回卻並沒有追出去,而是目送著它飛出了啞舍,三青叫了兩聲,表示這呆鳥終於走了,它很滿意。【後略】

⑷ 啞舍4的作品目錄

《啞舍4》目錄
第一章 織成裙
第二章 玉翁仲
第三章 天如意
第四章 無背錢
第五章 菩提子
第六章 司南杓
第七章 犀角印
第八章 獬豸冠
第九章 屈盧矛
第十章 雙跳脫
第十一章 蘅蕪香
第十二章 涅羅盤
後記
附錄

⑸ 求啞舍4涅羅盤全文,只要這一篇

親,已為您上傳知道,望您滿意。

⑹ 求《啞舍4》完整版

第一章 織成裙1
公元694年 房州
李裹兒蹲在後院的花圃里慪氣,十歲的她穿得跟個男孩子一樣,粗布皂衣,頭發分作左右兩半,在頭頂各紮成一個結,形如兩個羊角,梳得也像個男孩子一般。若是旁人見了,倒會暗贊一聲這娃娃生得好,像是觀音大士座下的童子一般水靈有福氣。
李重潤尋過來時,見到的就是一個臟兮兮卻又透著幾分可愛的小娃娃。他不由得暗笑了一聲,覺得自己這個小妹實在是有趣得緊。他自己今年也不過大李裹兒兩歲多,但已經有了少年人的雛形,身材要遠比李裹兒高上許多,很輕易地便把蹲在地上的小娃娃整個抱了起來。
李裹兒嚇了一跳,隨後發現是自家哥哥,便掙扎了一下,脆聲喚道:「重照哥哥!」
李重潤怕她摔倒,連忙鬆了手,扶著她在地上站好,皺眉道:「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改名叫李重潤了。以前看你年紀小,也沒太要求你。今天是你生辰,你也十歲了,以後要注意改口才是。」
李裹兒從未見過自家兄長如此嚴肅,李重潤本就是皇子貴胄,一出生就被封為皇太孫,雖然後來和父親一樣被貶為庶人,但天生的皇家氣度,隨著年歲漸大,越發地讓人不敢小覷。
李重潤確實是有些生氣了,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說重話,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妹還會像以前那樣把這話當成耳旁風。但他這臉剛綳住沒多久,就發現小妹玉雪可愛的小臉蛋垮了下去。暗叫一聲不好,果然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立刻水氣盈然,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雖然知道十有八九是假哭,但也把他整個心都揪了起來,連忙把這個泥猴一樣的小娃娃摟在懷里輕聲安慰。
「重照哥哥是壞蛋……嗚嗚……」李裹兒今天本來就各種憋屈,這一下就像是找到了發泄的源頭,拽著李重潤的衣服就哭了起來。
李重潤懊悔不已,拍著幼妹細稚的肩膀,嘆氣解釋道:「小妹,你在怪爹爹和娘親今天沒給你過生辰嗎?今天京里來人了,他們沒有心思給你張羅。」何止是沒有心思,李重潤想到剛剛父親李顯一聽聞京中來了使者,連出門迎接的勇氣都沒有,急的在屋中團團轉,幾乎連自盡的心都有了。每次京里來人的時候這一出戲都會上演,也虧得他娘親這么耐心地在旁規勸,否則父親也堅持不了這么多年。
李裹兒顯然也知道京中來人是什麼意思,哭泣聲立刻小了很多,在自家兄長懷中哭哭啼啼地問道:「問什麼……為什麼不能叫重照哥哥?為什麼要改名字呢?」
李重潤一怔,隨即笑了起來。也許是雙親一直疏於理會他們這些孩子,當初他改名的時候,也只是父親隨口說了一句,他應允,小仙蕙那妮子不明所以但也默默地應了,就小裹兒執拗地不改口,他倒是疏忽了一直不曾告知她原由。李重潤不回答,卻反問道:「小裹兒,為什麼堅持不改口呢?你姐姐很早就改口了哦!」
李裹兒聽到李重潤提起李仙蕙,就更加忿然,想要從自家兄長的懷抱中掙脫開,但後者卻比她力氣大。李裹兒掙扎了幾下後,只好乖乖地保持原來的姿勢,悶悶地問道:「不要改名字,改名字就像是哥哥換了一個人一樣。」
李重潤啞然失笑,沒想到小妹的心思如此細膩敏感,雖然心中不以為意,但依舊耐心地解釋道:「為什麼這樣想呢?哥哥還在這里不是嗎?只是換個稱呼而已。」
「不一樣!仙蕙姐說過,名字是父母給孩子的第一個禮物,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李裹兒抬起頭,清脆地駁斥道。她的小臉上滿是淚水斑駁的痕跡,此時瞪著一雙和兔子差不多的紅眼睛,倒是無比的可愛。但旋即她又哭喪著臉情緒低落地說道:「可是仙蕙姐的名字那麼好聽,我就只是喚作裹兒……重照哥哥,我是不是撿來的啊?」
原來重點在這里,李重潤聞言哭笑不得,從懷里掏出手帕,低頭仔仔細細地把李裹兒臉上的淚痕和泥土擦乾凈,鄭重地說道:「裹兒,你是母親在到房州的路上出生的,當時我們連一塊襁褓都沒有,父親脫下身上的衣服,親自把你包裹起來,所以才喚你為裹兒,這其實是代表了他對你的喜愛啊!」
聽著自家兄長溫柔的聲音,李裹兒漸漸停止了哭泣,睜著那雙被淚水清洗過分外清澈的美目,什麼都沒有說。
原來她果然是不在被人期待的時候出生的,她和仙蕙姐根本完全不能比……裹兒、裹兒……每次叫她的時候,父親是不是都會想起那段窘迫悲慘的過去?
李裹兒垂下了臉,嚴重的光芒慢慢地暗淡下來。
李重潤並沒有發現小女孩的情緒比之前還要低落,見她終於安靜了下來,便牽著她的手去廚房換衣服。
今天是自家小妹十歲的生辰,怎麼也不可能讓她再穿著男孩子的衣服。而且以後也不能這樣,否則小妹越來越大,這成何體統?
心中如此想著,李重潤口中卻繼續前面的話題道:「我改名並不是因為不尊重爹娘的禮物,而是因為我的名字和皇祖母新取的名字音重了,為了避諱而改的。」他們的皇祖母取名為曌,同音的名字自然是要改掉的。
李裹兒這回沒有再提問,她雖然沒見過那位皇祖母,但通過她父親母親的只言片語,已經深刻體會到那位皇祖母的威懾。李裹兒仔細想了一下,發現自家兄長改名字是在四年前,那麼就是說那位皇祖母在四年前自立為帝了。
原來女子也能當皇帝……李裹兒心中的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年紀尚且幼小的她還沒有辦法想像未來的她會離那個位置如此之近,近得幾乎唾手可得。現在的她更關心的是其他事情。
李裹兒乖乖地跟著自家兄長穿過後院,這個後院中的花圃已經改為了菜園子,她娘親也親自下地種些青菜補貼餐食。他們住的地方就更為不堪,勉強算是可以遮風擋雨的幾間破屋,再加上兩個子宮中來的僕役。不過此時京中來了人,那兩個僕役都到前面伺候著了,李重潤親自到廚房燒了壺熱水,又找了件干凈的衣服重新回到廂房。
他卻沒料到小妹的反應極大,看到他手中的衣服便迅速一扭頭,冷然道:「我不穿!」
李重潤耐著性子哄道:「裹兒乖,這衣服是干凈的,而且你今天也十歲了,難不成以後都穿著男孩子的衣服?你還要不要嫁人了啊?」
李裹兒咬牙切齒地低聲嚷道:「我不穿別人的舊衣服!」她說完眼圈就紅了,但這回卻說什麼都不讓眼淚再掉下來,倔強地仰著頭,強忍著淚意。
李重潤一怔,他這才反應過來,他手裡拿著的是李仙蕙的衣服。他們一家人被貶房州,倒不算是囚禁,也不會讓他們隨便到外面拋頭露面,自然會給他們一些銀兩。但這也僅僅夠糊口罷了,剩餘的錢帛自然是被有心人吞沒,他們又哪裡買得起新衣服。有時在酷寒的冬天,他們甚至都沒有足夠禦寒的衣物。
李重潤倒是不覺得李裹兒無理取鬧,他小時候曾得過萬般寵愛,高宗祖父在他滿月那日就大赦天下,他一歲的時候就親自冊封他為皇太孫,開府置官屬。雖然幼時的記憶已經不太清楚,但李重潤也知道自家的父親是曾經當過皇帝的,若不是皇祖母,他現在應該是當朝最尊貴的皇太子殿下,而他的小妹應該是他最寵愛的公主。
這個念頭只升起了一瞬間,李重潤就強迫自己把它重新壓回了內心最深處。
不能想,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一家子現在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幾年前他的六伯父,廢太子李賢就在巴州自盡而死,其中是否有什麼隱情李重潤不想知道也完全不敢去想。
伸手撫摸小妹柔軟的發頂,李重潤暗嘆自己粗心。李仙蕙只比李裹兒大一歲,但自然是有新衣服給大的先穿,等不能穿了在給小的穿,但李裹兒卻從來不穿李仙蕙的舊衣服,這兩個小妮子就像是天生不對盤一半,李重潤沒想到她們在這種事情上也較真。
細看了下李裹兒身上的男裝,李重潤陰霾的情緒忽然一掃而空,勾唇笑了一下道:「裹兒,你不穿仙蕙的舊衣服,怎麼就肯穿我的舊衣服啊?」他以前都沒注意過,這時才發覺小妹身上的衣服極為眼熟,應是他幾年前的舊衣服。
李裹兒立刻別扭了起來,期期艾艾地吞吐道:「重……哥哥和仙蕙姐不一樣……」她這回倒是記得了要改口,沒把那個字喚出口。
李重潤滿意地笑笑,濕潤了帕子,把小妹的臉和手腳都洗干凈。李仙蕙從小自立,但李裹兒自小卻都是他帶大的,這些活計做得倒是熟稔。
待把李裹兒擦得乾乾凈凈後,李重潤對她笑了笑道:「裹兒,哥哥想看你換女裝的樣子,穿給哥哥看行不?」
李裹兒抿著粉唇,氣鼓鼓地看著床上的那套青綠色的藕絲衫柳花裙,很久之後才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李重潤無聲地在心中嘆了口氣,心想以後定要想辦法,給小裹兒弄一套最最漂亮的衣裙。

⑺ 全三部 啞舍 所有章節名稱

啞舍1
第一章:啞舍·古鏡/魚紋鏡

(註:在《啞舍I》中稱之為「古鏡」,在漫畫版中稱之為「魚紋鏡」)

(在《知音漫客》的連載中改名為《魚紋鏡》)

第二章:啞舍·香妃鏈

第三章:啞舍·人魚燭

第四章:啞舍·黃粱枕

第五章:啞舍·越王劍

第六章:啞舍·山海經

第七章:啞舍·水蒼玉

第八章:啞舍·巫蠱偶

第九章:啞舍·虞美人

第十章:啞舍·白蛇傘

第十一章:啞舍·長命鎖

第十二章:啞舍·赤龍服

啞舍2
一、啞舍·四季圖

二、啞舍·錕鋙刀

三、啞舍·無字碑

四、啞舍·黃金面

五、啞舍·九龍杯

六、啞舍·六博棋

七、啞舍·廷圭墨

八、啞舍·亡靈書

九、啞舍·留青梳

十、啞舍·銅權衡

十一、啞舍·白澤筆

十二、啞舍·和氏璧

啞舍3
一、啞舍·天鉞斧

二、啞舍·獨玉佛

三、啞舍·龍紋鐸

四、啞舍·玉帶鉤

五、啞舍·定盤珠

六、啞舍·虎骨韘

七、啞舍·象牙骰

八、啞舍·震仰盂

九、啞舍·五明扇

十、啞舍·免死牌

十一、啞舍·青鎮圭

十二、啞舍·烏金鼎

啞舍4
一、啞舍·織成裙

二、啞舍·玉翁仲

三、啞舍·天如意

四、啞舍·無背錢

五、啞舍·菩提子

六、啞舍·司南杓

七、啞舍·犀角印

八、啞舍·獬豸冠

九、啞舍·屈盧矛

十、啞舍·雙跳脫

十一、啞舍·蘅蕪香

十二、啞舍·涅羅盤

啞舍5
一、啞舍·銀魚符

二、啞舍·影青俑

三、啞舍·天光墟

四、啞舍·子辰佩

五、啞舍·唐三彩(暫時只更新到這里)

⑻ 有沒有啞舍雙跳脫

雙跳脫
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有後悔的往事,他也有想要回到的過去。
陸子岡坐在啞舍的櫃台前,借著長信宮燈的光線,看著手中那對新鮮出爐的鏤空纏枝雕花鐲。
這對玉鐲是上好的和田玉籽料,細看其實是兩層,玉鐲的表面用極細致的刀工,調出了一條蔓藤連理枝,連葉片上的脈絡都清晰可見,還有些許露珠。而第二層則是光滑圓潤的鐲體,兩層之間巧妙地用連理枝相連,但若是被人戴在手腕之上,就只能看得到一圈栩栩如生的連理枝纏繞在手上,簡直可稱得上巧奪天空。而在手鐲的內側,則刻著聞名遐邇的子岡款。
把這對手鐲輕輕地放在了錦布之上,陸子岡捏了捏微痛的右手手腕。
他幾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用了大批的玉料鍛煉自己的琢玉技巧,終於在雕壞了幾塊玉料之後,雕出了自己比較滿意的一對玉鐲。
陸子岡盯著這對玉鐲,像是在想一個猶豫不決的問題,他向後往椅背上靠去,把自己的臉藏在長信宮燈照不到的地方,一動不動。
啞舍內只有那尊鎏金翔龍博山香爐安靜的吞吐著熏香煙霧,那絲絲縷縷的煙霧在空氣中寂靜無聲的蜿蜒而升。
沉默的坐在黑暗中許久,陸子岡終於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對方過了很久才接通。因為啞舍實在太靜了,所以當電話接通的時候,面對那嘈雜的聲音也在啞舍里隨著對方的聲音響起。
「爐子啊!怎麼?不是還有兩個小時才到時間嗎?」醫生一向是那麼的大嗓門。 陸子岡把拿開了少許,才不自然的說道:「上次羅盤不是出了毛病,我們滯留明朝好幾天才回來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暫時別用了,我需要再算一下羅盤上的地盤方位."
"那行,等能用記得叫我!正好我在急診這邊帶班還走不開。」醫生的回答很乾脆,穿越時空這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事情,當然要萬無一失才可以進行,否則萬一穿不回來了,醫生可不想離開手機電腦空調。而且除了前幾個月因為老闆的突然下落不明而心急如焚之外,他現在也逐漸看開了。他有時間,耗得起,甚至他都考慮請掉今年的年假,去國內的名山大川走走,說不定還真能找到什麼線索。
陸子岡面無表情的掛掉電話,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靜止了數秒之後,便開始行動起來。
拿出一套明代的青布直身寬大長衣套在身上,又對著鏡子戴好假發把錦布上的對鐲小心翼翼的裝進錦盒中揣入懷里。做好一切准備之後,他才拿起了洛書九星羅盤,仔仔細細地撥動這上面的指針。
他早把算好的角度默記於心,在腦海里想了千百遍,怎麼都不會撥錯,但他還是摒住了呼吸,手心出汗。
是的,他的確是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洛書九星羅盤上有五十二層,最多的那一層有三百八十四個格子,如果是不懂的人,肯定看到會雙眼發暈,陸子岡一開始拿到手的時候也極為棘手。
但經過幾次穿越,他記錄下撥動的角度和相應穿越的朝代,已經掌握了規律所在。所以,他其實在幾個月前,就能帶醫生穿越回幾個月前,找到老闆到底去哪裡了。
可是他並不想就這樣做,老闆回來的話,他就不能再擅動洛書九星羅盤了
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有後悔的往事,他也有想要回到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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⑽ 啞舍4司南杓全文

公元前219年 秦始皇二十八年
才剛剛十一歲的胡亥端坐在案幾後,低頭看著案上擺著的一個木勺子,在這個木勺之下,還有一塊中間光滑的木板,周圍還刻著許多方位。
胡亥嘗試著撥動木勺,不管勺子轉動了幾圈,勺柄總是固定停在一個方位。胡亥感興趣地問:「夫子,此為何物?」
在偏殿的角落裡,站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對方的臉龐隱藏在陰影處,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和表情。只聽那人徐徐道:「此物名為司南,木勺為杓,杓內嵌有磁石。司南之杓,可永指南方。」此人的聲音低沉之中有些尖細,再加之其刻意的拿捏,保持著不高不低的一個聲調,讓人聽起來非常不舒服。
胡亥卻已經習慣了對方的拿腔作調,他只覺得透過窗欞射入偏殿中的陽光有些刺眼,微微眯起雙目喃喃自語道:「司南司南,司乃掌管承擔之意,南方不是一般的方位,司南……可這木勺,所指方向根本不是南面,而是東面……夫子,這司南杓定非凡物吧?」胡亥年紀雖小,但也知道自己這個不怎麼搭理他的夫子,主動送到他面前的東西,肯定不是普通的物事。雖然這土黃色的木勺看上去平凡無奇,只是非常光亮潤澤,包漿鋥亮,一看就是年頭久遠。
「《周易·說卦》曰:『聖人南面而聽天下。』自古以坐北朝南為尊位,故天子諸侯見群臣,或卿大夫見僚屬,皆面南而坐。」
趙高說到這里頓了頓,隱藏在黑暗中藏著近乎妖邪魅力的雙目閃了閃,才平淡地續道:「帝位面朝南,故代稱帝位。此司南杓是自趙國王宮收繳而來,旁人皆以為此物失靈,但臣則認為,此物所指的,是帝君的位置。」
「啊!無怪乎勺柄指向東方!」胡亥合掌大笑,因為他的父皇秦始皇正去泰山封禪東巡,正是東方。胡亥愛不釋手地著面前的司南杓,天真無邪地仰頭問道:「夫子,此物為何不進獻給父皇?」
趙高的唇角在陰影中緩緩地勾起一抹冷笑,口中依舊是毫無起伏地淡淡道:「陛下求長生不老葯,豈能容此物存在?若是某一天,此司南杓不再指向他,而是指向你的兄弟之一,那又將如何?」
胡亥撥動著司南杓的手一滯,木勺滴溜溜地在木板上轉了幾圈,依舊分毫不差地停在了正東方向。
「臣遍查典故,推測此司南杓怕是商紂王所有。也正因為此物當日所指西方,商紂王才囚禁西伯侯姬昌,殺其長子伯邑考。只是商紂王依舊未下狠心,伯邑考之弟姬發滅商,史稱周武王。」趙高這番話說得極慢,但每個字都說得極清晰,確保可以一字不漏地傳到胡亥耳中。
胡亥年幼的心裡泛起一股足以噬骨的寒意,但卻又像是著了魔一般,一遍一遍地撥動著面前的木勺……
「而此物……不止可以……指向帝位……還可……」
胡亥從夢境中驚醒,獃獃地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許久都沒有回過神。
到底夫子後面說的是什麼呢?不管夢到這樣的場景幾次,後面的話一直模糊不清,斷斷續續的……好像是遺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一樣……
看來,他確是聞久了可以影響人夢境的月麒香,越來越多地回憶起那些記憶中非常久遠的歲月了。
因為他,真的不想清醒過來。
胡亥撐著身體坐起身,赤色的眼瞳在屋內環顧了一圈,果然如他入睡前一般,冷冷清清。
他又一次,被皇兄拋棄。
他又變成了一個人。
盡管已經過了半年,但他依舊不肯認清這個事實,每日都沉浸在月麒香中不可自拔。
鳴鴻就站在他床前的衣架上正閉著眼睛睡覺,怕也是因為這室中濃郁的月麒香,也不知這小東西能夢到什麼。
胡亥側著頭發呆了許久,這才起身熄滅了點燃的香篆,打開空調換氣。當室內濃郁的香氣轉淡時,小赤鳥便動了動腦袋清醒了過來,它先是用嘴喙梳理了一下翎羽,自覺得無可挑剔了,再撲棱著翅膀飛起,落到了自家少爺的左肩上站好,主動蹭臉求。
胡亥抬手給它順了幾下毛,順滑的羽毛在指尖劃過,略略撫平了他浮躁的心。
「只有你還在我身邊……」胡亥低語道,銀白色的眼睫毛蓋住了他赤色的眼瞳。
小赤鳥歪著頭一副呆萌樣,看到它的主人走向桌邊,便搶先一步跳了上去,用尖尖的嘴喙撥動著桌上的那個奇怪的木勺子。木勺在光滑的木板上不斷轉動著,像是永遠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胡亥怔怔地站在桌旁,他從第一次開始做之前那個夢境的時候,就把這個司南杓從一個古墓之中翻了出來。可是司南杓根本沒有所指的方向。
有可能是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了真正的帝君,也有可能就是皇兄完全放棄了稱帝的念頭。
這也就是皇兄消失的原因嗎?
胡亥捏緊了雙拳,他已經等了半年了,甚至怕皇兄突然出現在家門口,這半年來極少離開過,生怕就這樣錯過。
但好像,這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小赤鳥正興致勃勃地撥動著司南杓,卻忽然發現自家少爺抓起一旁的黑傘,大步地朝門外走去。它連忙張開翅膀,趁著門關之前追了出去。
一人一鳥沒有注意到,在桌子上滴溜溜轉著的司南杓,忽然間速度變慢,緩緩地停了下來……
公元前218年 秦始皇二十九年
初具少年模樣的胡亥一手撐著下頜,一手隨意地著面前的司南杓,百無聊賴地看著木勺每次都停在西邊的方向。
父皇東巡迴來了,此時定是在暖閣理政,而皇兄今日恐怕也不會在書房讀書,也會跟著去旁聽。就連夫子恐怕也會隨侍在父皇身側,就像上次東巡。
也許下次,他也可以求求父皇,也帶他一起去東巡?
司南杓在光滑的木板上滴溜溜地轉著,形成了一道圓形的殘影,旁邊伺候的孫朔看他心情不錯,低聲輕笑道:「公子是最喜歡這司南呢,每天都要玩上一陣。」
胡亥卻刷地坐直了身體,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瞳眯了眯,不辨喜怒地沉聲問道:「有那麼明顯嗎?」他雖然現在年紀還小,但卻已經有了公子的派頭,小臉蛋嚴肅起來,倒是有幾分威嚴的架勢。
孫朔自小就伺候胡亥,對自家小公子的脾氣那是無比了解,雖不知這司南有何深一層次的用途,但依舊恭敬地垂頭稟報道:「公子的偏殿甚少人能隨意進出,除臣外,無人能知。」
胡亥靜靜地看著司南杓再次停在了西邊的方向,卻再沒有伸出手去撥動它。
他是父皇最喜愛的小公子,不光是因為他出生的當月,父皇便吞並了韓國開始統一大業,也不僅僅是因為他長得俊秀可愛,而是他知道怎麼討好父皇,知道自己應該去扮演對方需要的角色。在他之後,也陸續有幾位弟弟出世,但忙於戰事和內政的父皇,連一眼都懶得去看,更別說給他們排序齒了。所以咸陽宮中名正言順最受寵的小公子就只是特別指他。
他知道父皇只是想要一個父慈子孝的典範,若是他做不好,那麼完全可以換另外一個,畢竟他還有二十多位兄弟當候選者。
所以他只能竭盡所能地努力著,父皇不讓他看書習字,不讓他習武騎射,他就只能在皇兄的書房外偷聽,在皇兄的習武場外旁觀。這些小動作都是父皇能夠容忍的,他也一直試探著父皇的底線。
但他已經太過於依賴這個司南杓了,因為他可以通過這個司南杓,准確地知道父皇的位置!
胡亥呆在了當場。
他以前是太小,完全不知道這個司南構的深層用途,他只是單純地對父皇有著孺慕之情,每天撥動司南杓幾下,確定父皇的位置,就可以想像得出他在哪座宮室或者在宮外哪裡出巡,在勤政為民還是朝天祭祀。而且若是離得近的話,他就會很恰巧地出現在父皇的必經之路上,完美地演上一出父慈子孝的戲。這也是二十多位兄弟之中,至今依舊是他最受父皇寵愛的原因。
而這次父皇東巡歸來,他曾經聽孫朔傳回消息說,在博浪沙曾有韓國丞相後裔遣大力士投逾百斤的大鐵錘刺殺父皇,幸好父皇早有防備,所有車駕都是一模一樣。刺客無法分辨哪輛車是父皇所乘,最後幸中副車,虛驚一場。
但若是那個叫張良的韓國後裔,擁有這個司南杓又該如何?父皇的行蹤豈不是暴露得徹徹底底?
父皇豈能容忍這世間居然能有此物的存在?
胡亥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雖是年幼,但卻並不代表他如同表面上的天真幼稚。再往深處思索,他的夫子趙高,為何會把這樣一件若是被父皇發現、就會帶來滅頂之災的東西送給他?
趙國皇宮收繳而來……趙高……
胡亥回憶著趙高把司南杓交給他時所說的話,那趙高並不是武將,卻戴著趙武靈王青絲系緄雙尾豎武冠。
一個近臣可以戴得起趙王的武冠,而這個人又姓趙,難道是巧合嗎?
那就完全可以推測出,這司南杓本來就是屬於趙高的,而趙高應該就是趙國的王室子弟,因為很早就通過司南杓認出了父皇就是天命所歸的帝君,所以才一直甘心服從。
但為什麼他現在又不再用了?而是送給了他?
一旁的孫朔憂慮地看著胡亥,不理解為什麼自家小公子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陰晴不定。
「孫朔。」許久之後,胡亥才開口打破了偏殿內的寂靜,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嘶啞,「把這個司南杓收起來吧,不要再讓我看見。」

「……諾。」
胡亥睜開雙眼,入目的再也不是熏香繚繞帷慢飄動的殿室,而是車水馬龍嘈雜喧鬧的現代。
熾熱的太陽光被頭頂上的大黑傘遮擋住了大部分,但依舊讓他的身體有些難熬。
身後刺耳的喇叭聲不斷,胡亥才意識到他居然正在馬路中央發呆,連忙快走了幾步避到了人行道,站在了摩天大樓的陰影處。周圍路過的行人注意到他肩上的小赤鳥,和他藏在風帽中露出的些許銀色長發,頻頻回頭,但也僅限於此。更多的人都目不斜視,匆匆忙忙地奔走在大街小巷間,他們都有著自己的生活,對待陌生人頂多就是多看兩眼罷了。
但這樣的社會令胡亥異常的不適應,分外讓他體會到什麼叫格格不入。
若不是皇兄醒來後非要堅持住在這座城市繼續那個醫生的職業,他一定會勸皇兄搬到與世隔絕的地方去。
胡亥閉了閉赤色的雙瞳,想起剛剛回憶的片段,但事實上,他連孫朔的面目長得是什麼樣子都不大記得了。他父皇的、趙高的臉容,也都在漫長的歲月中變得模糊不清,就連皇兄原本的樣子,他也記不太清了。
歲月真的是非常可怕的東西,會把世間所有的物事都變得面目全非。
他這樣的堅持,究競到底值不值得呢?
皇兄拋棄了他,就說明不再需要他……
那他苟活在這個世間,究竟還有什麼意義呢?
胡亥舉著黑傘,慢慢地沿著商業街往裡面走去。
他決定最後再努力爭取一次。
陸子岡愕然地眨了眨眼睛,懷疑面前這個大大方方推門而入的傢伙,其實是一個幻影。
胡亥平靜地收起黑傘,對櫃台里那個驚訝得張大了嘴的啞舍代理掌櫃,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想要借用洛書九星羅盤。」
「你怎麼知道……啊!不對!我這里根本沒你說的這個什麼羅盤!」陸子岡摸了摸鼻子,拙劣地撒著謊。
胡亥瞥了眼牆壁上依舊掛著的黃金面,覺得老闆把啞舍丟給陸子岡和醫生這兩個不靠譜的傢伙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他雖然這半年來足不出戶,但依舊可以用黃金面得到這里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當然,他也沒必要把這事交代出來。
陸子岡看著銀發赤瞳的胡亥緩緩地在櫃台前坐下,一舉手一投足都詮釋著什麼叫完美的貴公子,沒由來地感覺到一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氣勢。這種連呼吸都覺得局促的感覺,讓陸子岡覺得非常不自在。偷瞄了一眼彷彿知道一切的胡亥,陸子岡只好老老實實地說道:「確實有這個羅盤,你借去做什麼?是想找你的皇兄?」
說到這里,陸子岡停頓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詞語,小心翼翼地說道:「醫生已經回到他自己的身體里,也許你皇兄他……」陸子岡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發現胡亥的表情難看至極,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容白得像一張紙。
「我知道。」胡亥卻出乎意料地冷靜。他獨自煎熬了半年,什麼最壞的情況都想得無比透徹了。之前的日子他沒有皇兄一樣也可以過,所以他只是想要知道事實真相,斷了自己的念想。
陸子岡攤了攤雙手,無奈道:「雖然我們目標一致,都是找人。但洛書九星羅盤一個月只能啟動一次,而且還是要碰運氣,不一定就能穿越回半年前。這個月算好的日子正巧醫生有緊急手術,錯過了,要是下個月你還沒有改變主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結伴。」
胡亥緩緩地點了點頭。
「所以,留個聯系方式?等我算好下個月可以啟動的良辰吉日,才好聯系你啊?」陸子岡已經沒有最開始時的局促了,目光掃過胡亥全身上下,覺得這個胡少爺恐怕根本沒有手機。
「不用,我會來找你的。」胡亥從口袋裡掏出兩塊東西,放在櫃台上,淡淡道,「這是謝禮。」
陸子岡的目光一下子就定住了,許久之後才伸出手去,把那兩塊物事拼在一起。
這是那塊碎掉的白玉長命鎖。
「師傅!你確定就是在這里嗎?」
在啞舍店鋪的對面,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蹲在牆根底下竊竊私語。小的那個渾身臟兮兮的,就像是個小乞丐一般,商業街的人流量很大,路過的行人時不時還會在他面前扔下幾塊硬幣。但若是有人稍微把注意力轉到這孩子旁邊同樣衣衫檻褸微低著頭的長發青年人身上,反而會更加同情心大發,說不定會掏包再扔下幾塊錢。
唉,一個被拐賣兒童和一個瞎眼破相的青年,要不要發微博來個救助活動呢?喏,這個青年還在玩蛇?果然是街頭藝人嗎?那條小白蛇看起來好可愛啊!
「師父!師父!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湯遠毫無師徒尊卑的概念,扯著自家師父的耳朵不滿地嘮叨著。
那青年從身前蛇簍裏手,隨意地抬了下頭,就這樣一剎那,旁邊就已經有路人看清楚了他的臉,瞬間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不同於身上衣衫臟污,這名年輕男子的臉容極為干凈,豐神俊朗,長眉白膚,就如同是一幅清麗淡雅的水墨畫般雋秀無雙。只是他的眉心之處,有一道猙獰的暗紅色疤痕,完全破壞了他的面相,令人唏噓惋惜,而且他雙目之上蒙著一塊黑布條,顯然是眼睛有礙,已然瞎了。
但這樣的男子,即便是隨意地箕坐在牆角,滿身塵土,長發曳地,也絕對遮不住渾身卓爾不群的氣質光彩。還有人注意到這青年身上破爛的衣衫,竟是一件奇怪的道服,看不清原本顏色的湖紗道袍,交領大袖,還綉有周易的八種卦象,用一種神秘的方法排列著。
「你二師兄不在。」這名年輕的道人微微地嘆了口氣,難掩面上的失望,「我就說我們下山的日子不是黃道吉日,要再算算卦象你又等不及了,唉。」
「什麼?!居然不在?你確定?」湯遠頓時暴跳如雷,他們師徒倆容易嗎?從大山裡足足走了半年多才到了這大城市,費盡千辛萬苦,經歷都可以媲美唐僧去西天取經了!結果居然告訴他想找的人不在?
湯遠急吼吼地追問道:「你看清楚了嗎?那店裡不是有兩個人嗎?都不是我二師兄?」湯遠知道這便宜師父雖然沒有睜眼,但確確實實是能看得到的。喏,換句時髦的話,應該是用什麼靈識感應到的。
「都不是啊。」著蛇簍中爬出來纏繞在他指尖的小白蛇,年輕的道人也很悵然。他感到封印趙高的封神陣被破了之後,第一反應不是前去了解情況,而是想要找其他人推卸責任。畢竟他生性懶惰,早已經不復年輕時的熱血了。不用多想他就決定,能接手這爛攤子的自然是他的二弟子。
沒錯,他一直都知道他二弟子還活著,但卻沒讓對方知曉過自己的存在。
湯遠焦躁地扒拉了兩下許久沒剪的頭發,脾氣不好地嘟嚷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切,還以為見到二師兄。能蹭頓大餐吃呢!」
「只好回去吧,這半年都沒出過什麼亂子,應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吧。天道自有其運轉的規則。」年輕的道人輕咳了一聲,很不負責任地表示他什麼都不管了。
「你是說……我們……原路……返回?」
湯遠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里逼出來,整個人都不好了。本來他就不應該對這個便宜師父抱什麼太大希望,來找這個素未謀面的二師兄,恐怕也是想把那個什麼燙手山芋丟出去。現在丟不出去了,乾脆就拍拍手當沒這一回事?任憑這山芋啪嘰一聲掉在地上也無所謂?
而且這一路他們,基本上就是一段一段路坐大巴或者直接走過來的!更悲催的是這個吃貨師父還走一路吃一路,而且居然還不帶足夠的錢,當真是兩袖清風!他們連旅館都沒去住過!睡得最多的就是天橋底下!現在竟然還告訴他要這樣原路返回?!
湯遠覺得自己當真是誤上賊船,他這個年紀應該是每天無憂無慮地背著書包上學校!而不是跟著這精神有毛病的師父四處流浪啊喂!
年輕的道人無辜地眨了兩下眼睛,用一種很無奈的語氣喟然道:「沒辦法啊小湯圓,誰讓最近幾十年,到哪裡做什麼事都需要一個什麼叫身份證的東西,無證寸步難行啊!你以為我想在山中隱居嗎?什麼都吃不到……」最後抱怨的話語在小徒弟怒其不爭地目光下慢慢變低,化為口水吞咽下肚。
「你不是早八百年就辟穀了嗎!還惦記什麼吃啊!」湯遠憤怒地咆哮著。
小湯遠的咆哮聲讓剛剛邁出啞舍店鋪的胡亥下意識地朝這邊看了一眼,但隨後也沒太在意地打起黑傘離開。
只是剛走了兩步,他忽然想起來那個被小孩子拽著領子一臉無奈的年輕人,好像有些面熟。
胡亥回過頭去,原本那個有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的牆角已經空無一人,連地上的硬幣也被拿走了,消失得一干二凈。
公元前210年 秦始皇三十七年
已經及冠的胡亥獨坐在車駕之中,他的面前有個沒有打開的錦盒,在錦盒之內放著的,就是那個司南杓。
自從孫朔死後,胡亥換了好幾任的內侍,每一任都被他喚作孫朔,可惜再沒有一個人能像最開始的那個孫朔一樣,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這個司南杓當初是讓孫朔收了起來的,但在這回隨父皇出巡前,他現在的內侍清理私庫的時候發現了,他也就隨手帶了出來。
只是帶了出來,他還一次都沒有打開過。
因為他逐漸已經認識到,自己和皇兄的差距有多麼大。即使父皇駕崩,也肯定是皇兄繼承帝位,雖然後者現在被趕到邊疆上郡去修長城了,但朝野上下的大臣們都不是瞎子,除了沒有正式頒布詔書冊立大皇兄為太子,扶蘇一直都是作為繼承人來培養的。
胡亥越來越了解自家父皇了,年幼時期的仰慕欽佩,逐漸也轉化成了不屑、輕蔑。雖然表面上他什麼都沒表現出來,但他知道父皇已經慢慢地老去。不立皇兄為太子,那是父皇他依舊覺得自己可以求得長生不老葯,掌控著大秦江山千萬年。發配皇兄去邊疆修長城,說得好聽是讓皇兄去軍中歷練。事實上還不是怕他自己出巡的時候,皇兄在咸陽收攏人心提前登基?
父皇他在怕死,怕被兒子奪權。
一個人要是有所畏懼,那麼他就不是神,也不是不可碰觸的存在了。
胡亥的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他並不是不想坐上那個位置,也不是不想把那塊象徵著皇權的和氏璧握在手中,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皇兄比他更適合。
這些年來,他暗地裡不斷地刺探比試,本來就不太強烈的自信心更是被打擊得體無完膚,想要登上那個寶座已經成為了他畢生的執念,但他也知道這單純是想贏過皇兄罷了。
不一會兒,車隊停了下來,他起身去父皇的車駕前請安,卻被內侍恭敬地駁回了。帶著疑惑,胡亥重新回到自己的車廂中,鎖緊了兩道俊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已經是兩天沒有看到過父皇露面了,而且據說父皇就在他前面的那個轀涼車中,由親信內侍做陪乘,每走到休憩的地方,就獻上飯食,隨行的百官像平常一樣在車外向皇上奏事,轀涼車中照常降詔批簽。
他曾經看過字跡,確實是父皇的親筆,但這一連兩日都沒有見到過父皇,而且連聲音都未聽到過,這讓胡亥有些憂心。畢竟在這之前,父皇一直都病著。
是啊,父皇再強大,也是一個普通的人,會生病,會衰老,會死去……
胡亥摩挲著錦盒的邊緣,下意識地打開來,而其中司南杓的指向,卻讓他大吃一驚。
那是西北的方向。
他們這一列車隊,都是由東向西的方向平直行進的,就算父皇又故布疑陣,那也應該不會脫離車隊的范疇才對。
應該是這司南杓很久不用,壞了吧?胡亥不信邪地反復撥動了幾次,每次司南杓停下來的時候,都指向西北。
上郡!皇兄被發配的上郡不就是西北方向?
胡亥的胸中一片冰涼,皇兄已經隱隱成為帝君,那麼父皇呢?
一連兩日都沒有聲息,難道……已經駕鶴歸西?
這個想法剛剛浮現在腦海,胡亥就覺得腦袋嗡地一聲,猛然間甚至連眼前的景象都看不見了。他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到來,卻完全沒料到居然這么快。
他甚至連走下馬車,去父皇御攆中求證的力氣都沒有,癱坐在那裡,大口大口起喘著氣。
那是他的父皇,雖然他心中隱隱地有著怨氣,但那是從小一直寵著他的父皇,一直庇護著他長大……
渾渾噩噩間,他身下的馬車又開始顛簸地前進起來,也許過了很久,也許過了不長時間,胡亥一直抱著錦盒目光渙散地發著呆,直到一個毫無起伏的平板聲音響起。
「看來,你這是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胡亥的雙瞳慢慢對上了焦距,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趙高上了他的車駕。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車廂中也被點燃了燈火。趙高依舊穿著一襲五彩魚鱗絹深衣,頭上戴著青絲系緄雙尾豎武冠,即便這些年已經成了父皇身邊的大紅人,也完全沒有露出半點頤指氣使囂張跋啟,反而越發地面無表情,令旁人一見就噤若寒蟬。
這時,胡亥才意識到趙高剛剛在跟他說什麼,頓時冷汗就下來了。他張了張唇,卻發覺喉嚨乾渴得發癢,居然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趙高也不以為意,繼續操著他那標志性的平板聲音,平鋪直敘地淡淡說道:「皇上在十日前病重,曾經寫過一封手書給大公子,但這封手書一直在吾手中,並未發出。」
胡亥打了個寒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卻完全不懷疑他說的是假話。因為趙高現今是中東府令兼掌印璽事務,所有文書都要經過他的手蓋印璽,做一些手腳是完全可以的。
趙高的面容在跳動的燈火映照下,顯得晦暗不明,他看著胡亥片刻,徐徐道:「皇上屬意大公子繼位。」
胡亥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很早就看清楚了,不是嗎?他心中雖然悵然若失,但卻不可否認地鬆了口氣。大亂之後,最適合休養生息,大秦在崇尚儒家學說的皇兄治理下,一定會更加國泰民安。
趙高低下頭把玩著自己保養得完美的雙手,不咸不淡地續道:「現無人得知此事,天下大權盡在吾手中,吾想讓哪個公子當皇帝,哪個公子就可以當。制人與受制於人,怎可同日而語?」
胡亥嚇了一大跳,連手中的錦盒都沒能拿穩,跌到了他的膝蓋上。司南杓從錦盒中彈了出來,在竹席上翻滾了幾圈,正好滾到了趙高的身邊。
腦海中剛剛形成的大秦未來立刻碎為齏粉,胡亥極為聰明,自然知道趙高的言下之意,隨父皇巡遊的公子,就只有他一個。
沒有人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保持理智,胡亥也不例外。
他已經無法克制地開始想像若是他登墓……但他完全想像不出來,皇兄匍匐在他身前自稱臣的畫面,這完全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胡亥抿了抿唇,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喃喃道:「廢兄長而自立,是不仁;不遵父皇詔命,是不孝;己身才識淺薄,勉強登基,是不能。天下人皆非昏庸之輩,豈能不知其中另有內情?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向列祖列宗交代?」
趙高妖冶的雙目精光閃閃,神態從容自信道:「亥兒,汝會如吾所願。」
「夫子就算逼孤也無用,勿需多言。」胡亥拒絕得無比艱難,他確實知道趙高所說的事情大半可以成功,但他必須要想到,若是這樣做了,他以後又該如何去面對自家皇兄。或者再見面的時候,就是兵戎相見,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趙高這次沒有說話,他直接撿起了掉在他身邊那個司南杓,從錦盒裡撈起了那塊木板,重新擺在了案幾上,然後伸手撥動了一下。
司南杓滴溜溜地轉著,胡亥木然地看著那一道道殘影,卻在司南構停下來的那一刻猛然睜大雙目,滿臉的不可置信。
因為這枚司南杓的勺柄,指向的不再是西北方,而居然是他。
胡亥不信邢,不斷地重新撥動木勺,而不管他怎樣撥動,不管他怎麼換位置,司南杓依舊是隨著他的身形變換而轉動。
「夫子……汝做了何事?」胡亥汗如漿涌。他已經猜測到了趙高做了什麼,恐怕在父皇給扶蘇寫手書遺詔的時候,夫子就做了什麼手腳。他的皇兄……不會真的就這么死了吧?胡亥依舊抱著一絲希望,希冀地抬起頭看著他的夫子。
「吾做了何事?」趙高玩味地挑高了眉梢,他略略把身體前傾,靠近了他這個最疼愛的弟子,一字一字陰森森地緩緩說道:「吾來並非徵求汝之意願,而是告知矣。」
胡亥緊緊地盯著趙高,只覺得此時在這個陰暗的車廂中,夫子就如同地獄之中爬出來的惡鬼。
在巨大的恐慌和懼怕的情緒把他淹沒之時,胡亥卻忽然想到了一件完全不相乾的事。
這么多年以來,他的這個夫子,好像相貌完全沒有變過……
太陽已經西移,繁華的商業街上有些店家都已經亮起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燈。
胡亥已經收起了黑傘,緩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小赤鳥早就已經等不及先飛走回家吃食去了,反正家裡的窗戶開著一扇,它能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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