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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求蔡琰《胡笳十八拍》全文今譯及賞析
蔡琰《胡笳十八拍》賞析
我生之初尚無為①,我生之後漢祚衰②。天不仁兮降亂離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干戈日尋兮道路危④,民卒流亡兮共哀悲⑤。煙塵蔽野兮胡虜盛⑥,志意乖兮節義虧⑦。對殊俗兮非我宜⑧,遭惡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⑨,心憤怨兮無人知。
【注釋】①無為:無事,指社會安定。 ②漢祚衰:漢朝的國運衰落,指桓帝靈帝時的宦官專權,宦官外戚之爭等。祚(Zuò作),福,引申為運命。《詩經·兔愛》:「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逢此百罹(災禍)」,這里是化用其句。 ③亂離:指從張讓董卓之亂開始的漢朝政權崩潰、軍閥混戰,以及由此造成的人民流離等事。可與曹操的《薤露行》、《蒿里行》、蔡琰的《悲憤詩》互相參看。 ④尋:延續、接連不斷。 ⑤卒:同猝,倉促、慌亂。以上二句是說,每天都在打仗,道路極其危險,百姓逃難,慌亂悲傷。 ⑥胡虜:指匈奴人。 ⑦志意乖:指與自己的意志相違背。乖,違背。節義虧:指自己被匈奴人所虜娶而言。 ⑧殊俗:不同的風俗習慣。 ⑨一會:一翻、一段。一拍:猶言一會。這句是說,一段琴曲正好是相應的一段胡笳曲,指蔡琰用琴來演奏胡笳曲而言。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①,將我行兮向天涯。雲山萬重兮歸路遐②,疾風千里兮楊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③,控弦被甲兮為驕奢④。兩拍張弦兮弦欲絕⑤,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注釋】①戎羯:當時游牧於西北邊地的少數民族名,這里用以代指匈奴人。室家:古代用以指妻妾。將:挾持。以上二句是說,匈奴人逼我做他的妻室,把我遠遠地帶到了天邊。 ②遐:遙遠。 ③虺(huǐ 灰)蛇:一種毒蛇。 ④控弦:拉弓。控,拉。驕奢:驕傲蠻橫。以上二句是說,這些匈奴人都很暴猛,每天以披甲射箭互相爭能。 ⑤張弦:上弦,這里即指彈奏。
越漢國兮入胡城①,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②,羯膻為味兮枉遏我情③。鼙鼓喧兮從夜達明④,胡風浩浩兮暗塞營⑤。傷今感昔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注釋】①越:這里指離開。 ②骨肉震驚:指對異族的衣飾感到厭惡可怕。 ③羯膻:指帶有膻氣的羊肉羊奶之類。揭(jié節),羊之閹者。枉遏:委屈,不順。以上二句是說,面對異族的服裝,內心感到厭惡;面對異族的食物,也感到與自己的習性相違。 ④鞞鼓:古代軍中所敲的一種小鼓。 ⑤暗:迷漫、籠罩。塞營:邊塞上的營壘,這里即指匈奴人所住的篷帳。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①。天災國亂兮人無主②,唯我薄命兮沒戎虜。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欲不同兮誰可與語!尋思涉歷兮多艱阻③,四拍成兮益凄楚。
【注釋】①稟氣含生:泛指人類,古人認為人都是稟天地之氣而生。《論衡·骨相篇》:「稟氣於天,立形於地。」含生,指具有生命者。 ②無主:無聊賴,無依靠。 ③涉歷:經歷。這句是說,追想自己的經歷,那是多麼艱難啊。
雁南征兮欲寄邊心①,雁北歸兮為得漢音②。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③。攢眉向月兮撫雅琴④,五拍泠泠兮意彌深⑤。
【注釋】①邊心:邊人懷鄉之心。 ②漢音:來自漢朝(故國家鄉)的音訊。 ③愔愔(yīn音):靜默深沉的樣子。以上四句是說,看到雁往南飛,就想拜託雁行把自己的懷鄉之情帶給故鄉;看到雁行南來,就想得到故鄉的消息,可是,雁行高渺,難以追尋,空使自己傷心腸斷。 ④攢眉:皺眉。 ⑤泠泠(líng伶):凄涼而清脆的聲音。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飢對肉酪兮不能餐①。夜聞隴水兮聲嗚咽②,朝見長城兮路杳漫③。追思往日兮行李難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注釋】①酪(là0烙):乳類製品。 ②隴水:隴山上下來的流水。北朝樂府《隴頭歌辭》有雲:「隴頭流水,鳴聲嗚咽。遙望秦川,肝腸斷絕。」這里是化用其句。隴山在今陝西省隴縣西北。 ③杳(miǎo秒)漫:荒遠的樣子。以上二句是說,夜間聽著汩汩的隴水,猶如嗚咽;白天望著迤邐的長城,歸路遙遠。 ④往日行李:指當初被掠來時沿途經受的苦楚。行李,行程。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①,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②,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③。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④,牛羊滿野兮聚如蜂蟻。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徒,七拍流恨兮惡居於此⑤。
【注釋】①邊聲:通常指邊境上的戰馬與號角之聲,也包括邊野上的風聲。 ②烽戍:烽火台與戍卒的營壘。 ③俗賤句:《史記·匈奴列傳》:「自君王以下皆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氈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按:歷史上歷來輕視少數民族,有不少帶有侮辱性的不實的記載,我們應有所分析。 ④逐有水草句:《史記·匈奴列傳》:「逐水草遷徒,無城郭常處耕桑之業。」逐,隨著。葺壘,搭帳篷,修營壘。 ⑤流恨:指抒發怨恨之情。惡居於此:為何讓我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惡(wū嗚):為何。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①?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②?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③?我不負神匹神何殛我越荒州④?制茲八拍兮擬排憂,何知曲成兮心轉愁。
【注釋】①為:同謂。 ②何事:為何。 ③負:虧欠,對不起。殊匹:不同類。 ④殛(jī急):誅殺。這里是懲罰的意思。越:流離、流落。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①,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②。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注釋】①倏(shù豎)忽:一閃即逝的樣子。白駒過隙:《莊子·知北游》:「人生天地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白駒指日光。隙,指牆縫。這句的意思是極言人生之短暫。 ②上無緣:無法得上。緣,因,辦法。
城頭烽火不曾滅①,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沖塞門②,胡風夜夜吹邊月。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兮緣別離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注釋】①城:指長城。 ②塞門:邊塞上的城關,這里指長城的關口。郭沫若認為「塞門」可能本來作「塞闕」,以合本詩句句押韻之通例。 ③辛苦:辛酸痛苦。
我非貪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①。生仍冀得兮歸桑梓②,死當埋骨兮長已矣③。日居月諸兮在戎壘④,胡人寵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恥⑤,愍之念之兮生長邊鄙⑥。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纏綿兮徹心髓⑦。
【注釋】①捐身:指自殺。有以:有原因。 ②冀:希望。桑梓:指鄉里家園。《詩經·小弁》「維桑與梓,必恭敬止。」朱熹集傳:「桑梓,二木,古者五畝之宅,樹之牆下,以遺子孫,給蠶食,具器用者也。」後用以稱鄉里家園。這句的意思是,我之所以這樣地苟且求活,是希望著有個返回故鄉之日。 ③死當埋骨句:這句是「翼歸桑梓」句的陪襯,「翼歸桑梓」是「不能捐身」的原因。 ④日居月諸:《詩經·日月》:「日居月諸,照臨下土。」朱熹集傳曰:「日居月諸,呼而訴之也。」猶言日啊月啊!這里稍變其意,是日日月月、常年如此的意思。戎壘:猶言胡營。 ⑤鞠育:養育。《詩經·蓼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毛傳:「鞠,養」;鄭箋:「育,覆育。」 ⑥愍(mǐn敏):可憐,憐憫。邊鄙:泛指邊遠之地。鄙,邊邑。以上二句是說,我不顧羞恥地撫養我這兩個孩子,我可憐他們生長在這遙遠的邊地。 ⑦心髓:即指心臟。
東風應律兮暖氣多①,知是漢家天子兮布陽和②。羌胡蹈舞兮共謳歌,兩國交歡兮罷兵戈③。忽遇漢使兮稱近詔④,遺千金兮贖妾身⑤。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十有二拍兮哀樂均⑥,去住兩情兮難具陳。
【注釋】①應律:古代把黃鍾、太簇、姑洗。邰蓿莰賓、夷則、無射六個定音管稱作陽律,把林鍾、南呂、應鍾、大呂、夾鍾、中呂六個定音管稱作陰呂,合稱為十二律。古人又總愛神秘化地把音律和歲時節氣聯系起來,說什麼十二律和一年十二個月的節候相應,說是如把十二律管中都裝上葭灰,那麼,到哪個月時,那個相應律管內的葭灰就會自行飛出。古人認為正月律中大簇,那麼春天的節候一到,其相應的律管大簇就要飛灰,這就是所謂「應律」。可參看《史記·律書》、《漢書·律歷志》,其實是瞎說。 ②陽和:春日的溫暖之氣,這里比喻皇帝的恩澤。 ③兩國交歡句:據歷史記載,當時漢與南匈奴並未發生戰爭,因此也就無所謂「罷兵戈」。郭沫若認為是指漢與烏桓的戰事而言,曹操平定烏桓是在建安十二年,詳見《觀滄海》詩注,而且此役也難得說是「兩國交歡」,郭說不可從。《胡筋十八拍》中這種矛盾尚多,都是人們懷疑非蔡琰自作的證據。 ④近詔:皇帝新近下達的詔令。 ⑤遣千金句:《後漢書·列女傳》:「(蔡琰)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索與邕善,痛其無嗣,乃遣使者以金壁贖之,而重嫁董祀」。 ⑥哀樂均:別子之哀與歸國之樂相等。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①,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漢使迎我兮四牡騑騑②,胡兒號兮誰得知?與我生死兮逢此時③,愁為子兮日無光輝④,焉得羽翼兮將汝歸⑤。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消影絕兮恩愛遺⑥。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⑦。
【注釋】①不謂:沒有料到。 ②四牡騑騑:《詩經·四牡》:「四牡騑騑,周道倭遲(義同逶逸)。」四牡,指四匹馬拉的車子。牡,雄獸,這里指公馬,壯健的馬。騑騑,奔行不止的樣子。 ③生死:即生離死別。 ④愁為子:為別子而愁。日無光輝:指天地也為她們的母子之別而動容。 ⑤將:挾持、攜帶。 ⑥魂消影絕:指人的分開,互相看不見了。恩愛遺:情意仍然存在。遺,遺留。 ⑦攪刺:同絞庚、絞紐。肝腸攪刺,是說肝腸如同絞扭一般的疼痛。刺,有本作刺。
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飢。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暫移。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①。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後痛吾心兮無休歇時。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注釋】①闌:盡,但夜闌通常用指夜深。斯:語氣詞。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處穹廬兮偶殊俗①。願得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足。心有懷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②。子母分離兮意難任③,同天隔越兮如商參④,生死不相知兮何處尋!
【注釋】①穹廬:游牧民族所住的氈帳。偶殊俗:與不同風俗習慣的人一道生活。偶,配偶,也可以泛稱與…相對,與…為伍。 ②這句的意思是,日月本來是無私的,是普照一切的,但卻偏偏不照耀我。《禮記·孔子閑居》:「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這里反用其義。 ③意:指離別之痛。難任:難當,難以承受。 ④同天:同在一個天空之下。商參:二星名,參星居西方,商星在東方,出沒兩不相見,故通常以參商來比喻人的不能相遇。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對萱草兮憂不忘①,彈鳴琴兮情何傷!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泣血仰頭兮訴蒼蒼②,胡為生兮獨罹此殃③!
【注釋】①萱草:亦名忘憂草。這句是說,面對著忘憂草,而仍是不能忘掉憂傷。 ②訴蒼蒼:對著蒼天泣訴。 ③罹(lí離):遭遇。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獨行路難①。去時懷土兮心無緒②,來時別兒兮思漫漫。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干,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飢豗兮筋力單③。豈知重得兮入長安④,嘆息欲絕兮淚闌干⑤。
【注釋】①阻修:指路途的遙遠而難行。修,長;阻,險。 ②去時:指被掠去的時候。懷土:懷念故鄉。土,鄉土。無緒:指心情煩亂。 ③豗:同虺(hǔi毀),病也。單:同殫,盡也。 ④長安:西漢的故都,蔡文姬歸途中所過的地方。 ⑤闌干:形容縱橫眾多的樣子。
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①。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②,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③。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④,六合雖廣兮受之不容⑤!
【注釋】①緣琴翻出:用琴演奏胡笳曲。 ②絲竹:泛指樂器。絲,指琴瑟等弦樂器;竹,指笙簫等管樂器。均:相等。造化:造物者,如同古代通常所說的「上天」、「上帝」。 ③有變則通:心裡有什麼活動就能通過音樂表現出來。 ④浩:用如動詞,充塞,充滿。 ⑤六合:指上、下、東、西、南、北之內的整個空間。
【賞析】
此詩最早見於朱熹《楚辭集注·後語》,相傳為蔡琰作。蔡琰,字文姬,陳留(今河南札縣)人,為漢末著名學者蔡邕之女。博學有才辯,又妙於音律。戰亂中,為胡騎所獲,南匈奴左賢王納為妃子,生二子。十二年後為曹操贖回。她將這一段經歷寫成《悲憤詩》五言與騷體各一篇,見於《後漢書·董祀妻傳》。
《胡笳十八拍》的內容與兩篇《悲憤詩》大體相同。關於此詩的真偽問題,向有爭論,欲知其詳,可參看中華書局出版的《胡笳十八拍討論集》。人詩歌體制來看,與東漢末年的作品有相當距離,且詩歌內容與蔡琰生平亦有若干抵觸之處,託名蔡琰的可能性較大。這里姑從其舊,仍署蔡琰。《胡笳十八拍》是古樂府琴曲歌辭。胡笳是漢代流行於塞北和西域的一種管樂器,其音悲涼,後代形制為木管三孔。為什麼「胡笳」又是「琴曲」呢?唐代詩人劉商在《胡笳曲序》中說:「胡人思慕文姬,乃卷蘆葉為吹笳,奏哀怨之音,後董生以琴寫胡笳聲為十八拍。」此詩最後一拍也說:「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可知原為笳曲,後經董生之手翻成了琴曲。「十八拍」,樂曲即十八樂章,在歌辭也就是十八段辭。第一拍中所謂「笳一會兮琴一拍」,當是指胡笳吹到一個段落響起合奏聲時,正好是琴曲的一個樂章。此詩的形式,兼有騷體(句中用「兮」字)與柏梁體(用七字句且每句押韻)的特徵,但並不純粹,或可稱之為准騷體與准柏梁體。全篇的結構可大別為開頭、中腹、結尾三部分。第一拍為開頭,總說時代動亂與個人所受的屈辱;中腹起自被擄西去的第二拍,止於放還東歸的第十七拍,歷時十二年,分為思鄉與念兒前後兩個時期;最後一拍為結尾,呼應篇首,結出怨情。欣賞此詩,不要作為一般的書面文學來閱讀,而應想到是蔡琰這位不幸的女子在自彈自唱,琴聲正隨著她的意象在流走。隨著琴聲、歌聲,我們似見她正行走在一條由屈辱與痛苦鋪成的十二年的長路上……
她在時代大動亂的背景前開始露面。第一拍即點出「亂離」的背景:胡虜強盛,烽火遍野,民卒流亡(見「干戈日尋兮道路危」等三句)。漢末天下大亂,宦官、外戚、軍閥相繼把持朝政,農民起義、軍閥混戰、外族入侵,陸續不斷。漢末詩歌中所寫的「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曹操《蒿里行》),「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王粲《七哀詩》),等等,都是當時動亂現實的真實寫照。詩中的女主人公蔡琰,即是在兵荒馬亂之中被胡騎擄掠西去的。被擄,是她痛苦生涯的開端,也是她痛苦生涯的根源,因而詩中專用一拍(第二拍)寫她被擄途中的情況,又在第十拍中用「一生辛苦兮緣別離」指明一生的不幸(「辛苦」)源於被擄(即所謂「別離」)。
她在被強留在南匈奴的十二年間,在生活上與精神上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胡地的大自然是嚴酷的:「胡風浩浩」(第三拍),「冰霜凜凜」(第 六拍),「原野蕭條」(第七拍),流水嗚咽(第六拍「夜聞隴水兮聲嗚咽」)。異方殊 俗的生活是與她格格不入的:毛皮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心驚肉跳(第三拍「氈裘為裳兮骨 肉震驚」);以肉奶為食,腥膻難聞,無法下咽(第三拍「羯膻為味兮枉遏我情」,第六 拍「飢對肉酪兮不能餐」);居無定處,逐水草而遷徒,住在臨時用草箋、干牛羊糞壘成 的窩棚里(第六拍「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徒」);興奮激動時,擊鼓狂歡,又唱又跳,喧聲聒耳,通宵達旦(第三拍「鼙鼓喧兮從夜達明」)。總之,她既無法適應胡地惡劣的自然環境,也不能忍受與漢族迥異的胡人的生活習慣,因而她唱出了「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欲不同兮誰可與語」的痛苦的心聲。而令她最為不堪的,還是在精神方面。
在精神上,她經受著雙重的屈辱:作為漢人,她成了胡人的俘虜;作為女人,被迫嫁給了胡人。第一拍所謂「志意乖兮節義虧」,其內涵應該正是指這雙重屈辱而言的。在身心兩頂都受到煎熬的情況下,思念故國、思返故鄉,就成了支持她堅強地活下去的最重要的精神力量。從第二拍至第十一拍的主要內容便是寫她的思鄉之情的。第四拍的「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第十拍的「故鄉隔兮音塵絕,器無聲兮所將咽」,第十一拍的「生仍冀得兮歸桑梓」,都是直接訴說鄉情的動人字句。而訴說鄉情表現得最為感人的,要數第五拍。在這一拍中,詩人以她執著的深情開鑿出了一個淡遠深邃的詩境:春日,她翹首藍天,期待南飛的大雁捎去她邊地的心聲;秋天,她仰望雲空,企盼北歸的大雁帶來故土的音訊。但大雁高高地飛走了杳邈難尋,她不由得心痛腸斷,黯然銷魂……。在第十一拍中,她並揭出自己忍辱偷生的內心隱秘:「我非貪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原來她「不能捐身」是出於期待「歸桑梓」,即回歸故國。終於,她熬過了漫長的十二年,還鄉的宿願得償:「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遺千金兮贖妾身。」(第十二拍)此即《後漢書》蔡琰傳所說的:「曹操素與邕善,痛其無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贖之。」但這喜悅是轉瞬即逝的,在喜上心頭的同時,飄來了一片新的愁雲:她想到自己生還之日,也是與兩個親生兒子訣別之時。第十二拍中說的「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正是這種矛盾心理的坦率培白。這一拍承上啟下,是行文上的轉折處。從第十二拍起,便轉入不忍與兒子分離的描寫,出語哽咽,沉哀入骨。第十三拍寫別子,第十四拍寫思兒成夢,都是十分精彩的段落。如第十三拍的「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銷影絕兮恩愛遺」,第十四拍的「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後痛吾吾心兮無休歇」,都寫得極盡纏綿,感人肺腑。宋人文在《對床夜話》卷一中稱贊第十三拍說:「此將歸別也。時身歷其苦,詞宣乎心,怨而怒,哀而思,千載如新;使經聖筆,亦必不忍刪之也。 」詩中女主人公的別離之痛,一直陪伴著她離開胡地,重入長安(第十七拍「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屈辱的生活結束了,而新的不幸-思念親子的痛苦,才剛剛開始。「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全詩即在此感情如狂潮般涌動處曲終罷彈,完成了蔡琰這一怨苦向天的悲劇性的藝術形象的創造。
抒情主人公的經歷是獨特的,誠如詩中一再寫到的「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唯我薄命兮沒戎虜」(均見四拍)。然而通過其特殊遭遇所表現出來的鄉關之思與親子之情,又是富於時代的工同性並體現了民族精神的優良傳統的。在「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第一拍)的大動亂的時代里,鄉情與親情是背井離鄉、拋妻別子的廣大百姓與士卒共有的感情。從歷史的繼承性來,作為一個弱女子,處身異國,在被納為妃子、生有二子、備受榮寵(第十一拍「胡人寵我兮有二子」)的情況下,矢志歸國,這與西漢時蘇武被匈奴流放到北海牧羊長達十九年而不改民族氣節的行為,表現雖異,心跡實同。王粲《登樓賦》說:「鍾儀幽而楚奏兮,庄顯而越吟。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正是對這種處境不同而執著如一的「懷土」之情的較為全面的概括。詩中的蔡琰,不僅眷戀著生養她的那片熱土,富於民族的感情,而且從她離開胡地時對兩個胡兒的難舍難分,痛失骨肉後的積想成夢、哀怨無窮看來,她又是一個具有豐富慈母愛的傳統美德的女性。但這一藝術形象之感人,卻不只在於其具有美好的品德與豐富的感情,更在於其遭遇的不幸,即人物命運的悲劇性。她在被擄掠以後,身居胡地,心繫故土,一直受到身心矛盾的折磨;而當她的歸國宿願一旦成為現實時,失去新生骨肉的痛苦便接踵而來。「回歸故土」與「母子團聚」,都是美好的,人人應該享有的,在她卻不能兩全。人總是同情弱小、哀憐不幸的,更何況是一個弱小的女子,又是迭遭不幸且又具有美好品德與豐富感情的弱女子呢,這就不由得不令人一掬同情之淚了。
此詩在抒情主人公藝術形象創造上的最大特色,是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這一特色,首先體現在抒情與敘事關系的處理上。詩人全然摒棄純客觀的敘述,敘事時總是飽含著感情。詩中敘事性較強的段落,如寫被擄西去的第二拍,在胡地生育二子的第十一拍,別兒歸國的第十三拍,重入長安的第十七拍,無不是以深情嘆出之。同樣是寫被擄西去,在五言《悲憤詩》中寫到「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櫃。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以敘事詳盡、細節逼真見長;而在《胡笳十八拍》的第二拍中,則說:「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處處表露出詩人愛僧鮮明的感情-「雲山」句連著故土之思,「疾風」句關乎道路之苦,「人多」句「虺蛇」的比喻、「控弦」句「驕奢」的評價,莫不是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詩中側重的段落並不多,更多的情況是在抒情時順便帶出,也就是說,是為了抒情才有所敘述。例如,為了抒寫「傷今感昔」與「銜悲畜恨」之情才寫到胡地的習俗(第三拍),為了說明自己度日如年、難以適應胡地的日常生活才寫到胡人的衣食起居(第六七兩拍),等等。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的物色,更主要的則是體現在感情抒發的突發性上。詩的感情,往往是突然而來,忽然而去,跳盪變化,匪夷所思。有時意到筆到,不避重復,如責問上天,前後出現四次之多,分別見於第一、八、九、十六各拍;有時又天馬行空,來去無跡-如第四拍(「無日無夜」)正從個人經歷的角度慷慨不平地抒寫怨憤,第五拍(「雁南征兮」)忽然轉出對雁抒懷的清冷意境;寫戰爭氛圍的第十拍與寫衣食起居的第六七兩拍都理為了抒寫鄉情,本該相連,卻於其間插入責問上天的第八九兩拍。「正所謂『思無定位』,甫臨滄海,復造瑤池。」(謝榛《四溟詩話》卷四)這種感情表達的非理性化本身,乃是主觀感情色彩強烈的一個重要標志。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的特色,在抒情方式與語言運用上也留下了鮮明的標記。詩人常常是我」字當頭,言無迴避;還喜歡誇張其辭,極言以盡意。詩作一開篇即連用兩「我」字以起勢,緊接著以「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二句指天斥地,直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子》)的變奏,這是何等樣的膽識魄力!第八拍的「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這一迭連聲的責問更是把「天」、「神」作為被告送到了審判席前。篇中誇張的說法與誇張的詞語在在皆是,如「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擄」(第四拍),「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第九拍),「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暫移」(第十四拍),「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第十八拍),等等。以上種種的總匯,形成了全詩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的總體特色,使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得以凸現出來。
抒情主人公藝術形象的成功創造,還得力於深入細膩的心理描寫。女主人公在「志意乖兮節義虧」的情況下,為什麼不以一死以全節氣呢?第十一拍披露了隱衷(見前引的「我非貪生而惡死」第四句),說明她是出於深厚的鄉土之思才偷生苟活下來的。由於這一剖白,人物活動的思想感情基礎被揭示了出來,這就不僅消除了對這一人物形象可能引起的誤解,而且使她變得可親可敬起來。第十三拍抒別兒之痛,第十四拍訴思兒之苦,盡管具體寫法並不一樣-第十三拍藉助想像與通過行動來表現,第十四拍則寄情於夢幻,但在展示特定情況下的人物的心理變化這一點上,卻無不生動傳神,維妙維肖。詩中最引人注意的心理描寫,則要推對歸國與別兒一喜一悲的感情糾葛的描寫。詩人深深體會到「去住兩情兮難再陳」,因而不憚其煩,三復斯言,如「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第十二拍),「願得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足。心有懷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子母分離兮意難任」(第十五拍),「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第十六拍)。通過不斷地重復,對於矛盾心理的表現,起到了強調與深化的作用,從而更加突出了人物進退維谷、痛苦難禁的情狀。
明人陸時雍在《詩鏡總論》中說:「東京風格頹下,蔡文姬才氣英英。讀《胡笳吟》(按,即指《胡笳十八拍》),可令驚蓬坐振,沙礫自飛,直是激烈人懷抱。」所謂「激烈人懷抱」,是說在讀者心中激起強烈共鳴,頓生悲涼之感。為什麼《胡笳十八拍》會具有如此巨大的藝術力量呢?總結上文所論,一言以蔽之曰:是由於此詩通過富於特色的藝術表現,成功地創造出了抒情主人公蔡琰這一悲劇性的藝術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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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講述了我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農村家庭,五歲那年大姐去了京都做了小姐,十二歲那年,我逃離了。遇到這個人的時候,我從未不會想像這個人能在我的人生中掀起多大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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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醒來的時候發現世界變了。心跳得好不真實。
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叫喊聲嗡嗡的回響在腦子里……
我忘記了某樣重要的東西,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物……
她正站在我面前,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沒必要問她。我和她沒什麼話好說。
我從病床上跳了起來。我要去尋找我丟失的東西。
殷川!她不滿的大叫道。你身體剛好要去哪兒?
找人。我頭也不回的說。我拖著渾身疼痛的病體狂奔起來。
身後是我媽歇斯底里的尖叫……
二
我要找什麼?我問自己。我不知道。或許是一個女人。
我看著大街上人群來來往往,衣著單薄的坐在路邊。我一直在想:我丟失了什麼?我要去找什麼?記得前不久我還是溫暖的,而此刻身體卻像冰一樣冷。
茫然之際,一個矮小精緻的女孩出現了。我認得她,雖然我忘了她的名字;我似乎與她關系很好,好的十分有距離……暫時記不起太多。
我帶你去找記憶。她囁嚅著說,含著淚花。
此後我真實的了解到了自己。我今年十八歲,單親,家裡很有錢;我在……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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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簡介:《隱衷》,心中潛藏難以說出的秘密。這是一個關於守護和守望的故事,關於父與子,關於愛和被愛,關於親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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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 求皺容<<革命軍>>的全文
書香門第-革命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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Ⅶ 求庾信《哀江南賦》全文注釋
《哀江南賦》,庾信作。
作者傷悼梁朝滅亡和哀嘆個人身世,以其獨特格局,陳述梁朝的成敗興亡、梁朝腐朽無能,侯景之亂和江陵之禍的前因後果。文字真實、凄惋而深刻。其格律嚴整而略帶疏放,文筆流暢而親切感人, 並如實地記錄了歷史的真相,有「賦史」之稱。
《哀江南賦》序
庚信
粵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盜移國,金陵瓦解。余乃竄身荒谷,公私塗炭。華陽奔命,有去無歸,中興道銷,窮於甲戌,三日哭於都亭,三年囚於別館。
天道周星,物極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無處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凱之平生,並有著書,咸能自序。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風;陸機之辭賦,先陳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喪亂,藐是流離,至於暮齒。《燕歌》遠別,悲不自勝;楚老相逢,泣將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踐秦庭;讓東海之濱,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橋羈旅;楚歌非取樂之方,魯酒無忘憂之用。追為此賦,聊以記言;不無危苦之辭,惟以悲哀為主。
日暮途遠,人間何世?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鍾儀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孫行人,留守西河之館。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淚盡,加之以血。釣台移柳,非玉關之可望;華亭鶴唳,豈河橋之可聞?
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江淮無涯岸之阻,亭壁無籓籬之固。頭會箕斂者合從締交;鋤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將非江錶王氣,終於三百年乎?
是知並吞六合,不免軹道之炎;混一車書,無救平陽之禍。嗚呼!山嶽崩頹,既履危亡之運;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愴傷心者矣。況復舟楫路窮,星漢非乘槎可上;風飆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陸士衡聞而撫掌,是所甘心;張平子見而陋之,固其宜矣。
我之掌瘐承周,以世功而為族;經邦佐漢,用論道而當官。稟嵩、華之玉石,潤河洛之波瀾;居負洛而重世,邑臨河而宴安。
逮永嘉之艱虞,始中原之乏主;民枕倚於牆壁,路交橫於豺虎;值五馬之南奔,逢三星之東聚;彼陵江而建國,始播遷於吾祖。分南陽而賜田,裂東岳而胙土;誅茅宋玉之宅,穿徑臨江之府。水木交運,山川崩竭,家有直道,人多全節;訓子見於純深,事君彰於義烈。新野有生祠之妙,河南有胡書之碣。況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階庭空谷,門巷蒲輪;移談講書,就簡書筠。降生世德,載誕貞臣,文詞高於甲觀,楷模盛於漳濱;嗟有道而無鳳,嘆非時而有麟。既奸回之奰逆,終不悅於仁人。
王子濱洛之歲,蘭成射策之年。始含香於建禮,乃矯翼於崇賢;游洊雷之講肆,齒明離之胄筵。既傾蠡而酌海,遂測管而窺天。方塘水白,釣渚池圓;侍戎韜於武帳,聽雅曲於文弦。乃解懸而通籍,遂崇文而會武;居笠轂而掌兵,出蘭池而典午。論兵於江、漢之君,拭玉於西河之主。
於是朝野歡娛,池台鍾鼓。里為冠蓋,門成鄒、魯。連茂苑於海陵,跨橫塘於江浦。東門則鞭石成橋,南極則鑄銅為柱。橘則園植萬株,竹則家封千戶。西賮浮玉,南琛沒羽。吳歈越吟,荊艷楚舞。草木之遇陽春,魚龍之逢風雨。
五十年中,江表無事。班超為定遠之侯,王歙為和親之使。馬武無預於甲兵,馮唐不論於將帥。豈知山嶽暗然,江湖潛沸,漁陽有閭左戍卒,離石有將兵都尉。
天子方刪詩書,定禮樂;設重雲之講,開士林之學;談劫燼之飛灰,辨常星之夜落。地平魚齒,城危獸角;卧刁斗於滎陽,絆龍媒於平樂;宰衡以干戈為兒戲,縉紳以清談為廟略。乘漬水以膠船,馭奔駒以朽索。小人則將及水火,君子則方成猿鶴。敝箅不能救鹽池之咸,阿膠不能止黃河之濁。既而魴魚尾,四郊多壘。殿狎江鷗,宮鳴野雉;湛廬去國,艅艎失水。見被發於伊川,知百年而為戎矣。
彼奸逆之熾盛,久遊魂而放命。大則有鯨有鯢,小則為梟為獍。負其牛羊之力,凶其水草之性;非玉燭之能調,豈璇璣之可正!值天下之無為,尚有欲於羈縻。飲其琉璃之酒,賞其虎豹之皮;見胡柯於大夏,識鳥卵於條枝。豺牙宓厲,虺毒潛吹;輕九鼎而欲問,聞三川而遂窺。
始則王子召戎,奸臣見胄。既官政而離逖,遂師言而泄漏。望廷尉之囚,反淮南之窮寇;出狄泉之蒼鳥,起橫江之困獸。地則石鼓鳴山,天則金精動宿;北闕龍吟,東陵麟鬬。
爾乃桀橫扇,馮陵畿甸。擁狼望於黃圖,填廬山於赤縣。青袍如草,白馬如練。天子履端廢朝,單於長圍高宴。兩觀當戟,千門受箭;白虹貫日,蒼鷹擊殿;竟遭夏台之禍,終視堯城之變。官守無奔問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戰。陶侃空爭米船,顧榮虛搖羽扇。
將軍死綏,路絕長圍。烽隨星落,書逐鳶飛。遂乃韓分趙裂,鼓卧旗折。失群班馬,迷輪亂轍。猛士嬰城,謀臣捲舌。昆陽之戰象走林,常山之陣蛇奔穴。五郡則兄弟相悲,三州則父子離別。護軍慷慨,忠能死節,三世為將,終於此滅。濟陽忠壯,身參末將,兄弟三人,義聲俱唱。主辱臣死,名存身喪;狄人歸元,三軍凄愴。尚書多算,守備是長,雲梯可拒,地道能防;有齊將之閉壁,無燕師之卧牆。大事去矣,人之雲亡!申子奮發,勇氣咆勃。實總元戎,身先士卒。胄落魚門;兵填馬窟。屢犯通中,頻遭刮骨。功業夭枉;身名埋沒。
或以隼翼鷃披,虎威狐假。沾漬鋒鏑,脂膏原野。兵弱虜強,城孤氣寡。聞鶴唳而心驚,聽胡笳而淚下。拒神亭而亡戟,臨橫江而棄馬。崩於鉅鹿之沙,碎於長平之瓦。
於是桂林顛覆,長洲麋鹿。潰潰沸騰,茫茫黷。天地離阻,神人慘酷。晉、鄭靡依,魯、衛不睦,競動天關,爭回地軸。探雀而未飽,待熊蹯而詎熟?乃有車側郭門,筋懸廟屋。鬼同曹社之謀,人有秦庭之哭。
爾乃假刻璽於關塞,稱使者之酬對。逢鄂坂之譏嫌,值耏門之徵稅。乘白馬而不前,策青騾而轉礙。吹落葉之扁舟,飄長風於上游。彼鋸牙而鉤爪,又循江而習流。排青龍之戰艦,鬬飛燕之船樓。張遼臨於赤壁,王下於巴丘。乍風驚而射火,或箭重而回舟。未辨聲於黃蓋,已先沉於杜侯。落帆黃鶴之浦,藏船鸚鵡之洲。路已分於湘、漢,星猶看於斗、牛。
若乃陰陵失路,釣台斜趣。望赤壁而沾衣,艤烏江而不渡。雷池柵浦,鵲陵焚戍。旅舍無煙,巢禽無樹。謂荊、衡之杞梓,庶江、漢之可恃。淮海維揚,三千餘里。過漂渚而寄食,託廬中而渡水。屆於七澤,濱於十死。嗟天保之未定,見殷憂之方始。本不達於危行,又無情於祿仕。謬掌衛於中軍,濫屍丞於御史。
信生世等於龍門,辭親同於河、洛。奉立身之遺訓,受成書之顧託。昔四世而無,今七葉而始落。泣風雨於《梁山》,惟枯魚之銜索。入欹斜之小徑,掩蓬藋之荒扉;就汀洲之杜若,待蘆葦之單衣。
於是西楚霸王,劍及繁陽,鏖兵金匱,校戰玉堂;蒼鷹赤雀,鐵軸牙檣。沉白馬而誓眾,負黃龍而渡江,海潮迎艦,江萍送王。戎車屯於石城,戈船掩於淮泗;諸侯則鄭伯前驅,盟主則荀罃暮至。剖巢熏穴,奔魑走魅。埋長狄於駒門,斬蚩尤於中冀。燃腹為燈,飲頭為器。直虹貫壘,長星屬地。昔之虎踞龍盤,加以黃旗紫氣,莫不隨狐兔而窟穴,與風塵而殄瘁。
西瞻博望,北臨玄圃,月榭風台,池平樹古。倚弓於玉女窗扉,系馬於鳳皇樓柱;仁壽之鏡徒懸,茂陵之書空聚。
若夫立德立言,謨明寅亮;聲超於系表,道高於河上;更不遇於浮丘,遂無言於師曠。以愛子而託人,知西陵而誰望?非無北闕之兵,猶有雲台之仗。
司徒之表裡經綸,狐偃之惟王實勤。橫雕戈而對霸主,執金鼓而問賊臣。平吳之功,壯於杜元凱;王室是賴,深於溫太真。始則地名全節,終則山稱枉人。南陽校書,去之已遠;上蔡逐獵,知之何晚?
鎮北之負譽矜前,風飆凜然。水神遭箭,山靈見鞭。是以蟄熊傷馬,浮蛟沒船。才子並命,俱非百年。
中宗之夷凶靖亂,大雪冤恥,去代邸而承基,遷唐郊而纂祀;反舊章於司隸,歸余風於正始。沈猜則方逞其欲,藏疾則自矜於己。天下之事沒焉,諸侯之心搖矣。既而齊交北絕,秦患西起。況背關而懷楚,異端委而開吳。驅綠林之散卒,拒驪山之叛徒。營軍梁,搜乘巴渝。問諸淫昏之鬼,求諸厭劾之符。荊門遭廩延之戮,夏口濫逵泉之誅。蔑因親以教愛,忍和樂於彎弧。既無謀於肉食,非所望於《論都》。未深思於五難,先自擅於三端。登陽城而避險,卧砥柱而求安。既言多於忌刻,實志勇而刑殘。但坐觀於時變,本無情於急難。地惟黑子,城猶彈丸;其怨則黷,其盟則寒。豈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況以沴氣朝浮,妖精夜隕。赤鳥則三朝夾日,蒼雲則七重圍軫。亡吳之歲既窮,入郢之年斯盡。
周含鄭怒,楚結秦冤。有南風之不競,值西鄰之責言。俄而梯沖亂舞,冀馬雲屯。俴秦車於暢轂,沓漢鼓於雷門。下陳倉而連弩,渡臨晉而橫船。
雖復楚有七澤,人稱三戶;箭不麗於六麋,雷無驚於九虎。辭洞庭兮落木,去涔陽兮極浦。熾火兮焚旗,貞風兮害蠱。乃使玉軸揚灰,龍文折柱。下江余城,長林故營;徒思鉗馬之秣,未見燒牛之兵。章曼支以轂走,宮之奇以族行;河無冰而馬渡,關未曉而雞鳴。忠臣解骨,君子吞聲。章華望祭之所,雲夢偽游之地;荒谷縊於莫敖,冶父囚於群師。硎谷折拉,鷹鸇批。冤霜夏零,憤泉秋沸。城崩杞婦之哭,竹染湘妃之淚。
水毒秦涇,山高趙陘;十里五里,長亭短亭;飢隨蟄燕,暗逐流螢;秦中水黑,關上泥青。於時瓦解冰泮,風飛電散,渾然千里,淄澠一亂。雪暗如沙,冰橫似岸。逢赴洛之陸機,見離家之王粲,莫不聞隴水而掩泣,向關山而長嘆。
況復君在交河,妾在青波;石望夫而逾遠,山望子而逾多。才人之憶代郡,公主之去清河。栩陽亭有離別之賦,臨江王有愁思之歌。別有飄颻武威,羈旅金微;班超生而忘返,溫序死而思歸。李陵之雙鳧永去,蘇武之一雁空飛。
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禍始。雖借人之外力,實蕭牆之內起。撥亂之主忽焉,中興之宗不祀。伯兮叔兮,同見戮於猶子。荊山鵲飛而玉碎,隨岸蛇生而珠死。鬼火亂於平林,殤魂游於新市。
梁故豐徙,楚實秦亡;不有所廢,其何以昌?有媯之後,將育於姜。輸我神器,居為讓王。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用無賴之子弟,舉江東而全棄。惜天下之一家,遭東南之反氣;以鶉首而賜秦,天何為而此醉?
且夫天道迴旋,生民預焉。餘烈祖於西晉,始流播於東川;洎余身而七葉,又遭時而北遷。提挈老幼,關河累年。死生契闊,不可問天。況復零落將盡,靈光巋然!
日窮於紀,歲將復始。逼迫危慮,端憂暮齒。踐長樂之神皋,望宣平之貴里。渭水貫於天門,驪山回於地市。幕府大將軍之愛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見鍾鼎於金、張,聞弦歌於許、史。豈知灞陵夜獵,猶是故時將軍;咸陽布衣,非獨思歸王子!
Ⅷ 三國志 武帝紀一 的全文譯文
【作者小傳】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陽新野(今河南新野縣)人。少聰敏好學,有才名。初仕梁,為昭明太子伴讀,曾任尚書度支郎中、東宮領直等官。後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值西魏滅梁,被留。歷仕西魏、北周,官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故世又稱庾開府。在梁時出入宮禁,為文綺艷,與徐陵並為宮廷文學代表,時稱「徐庾體」。《北史》本傳謂其「每有一文,都下莫不傳誦。」留北後雖居高位,卻常懷故國之思,作品風格亦由早期的輕靡華麗變為蒼勁沉鬱。他的《哀江南賦》和《擬詠懷》詩可為代表。雖有堆砌典故、用意曲深之弊,但總的成就集六朝詩、賦、文創作之大成,對唐代文學影響甚巨。杜甫稱「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戲為六絕句》),《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謂其「北遷以後,閱歷既久,學問彌深。所作皆華實相扶,情文兼至,抽黃對白之中,灝氣舒捲,變化自如」。有《庾子山集》。
【題解】據《北史》本傳載,庾信留北,「雖位望顯通,常作鄉關之思,乃作《哀江南賦》以致其意」。「哀江南」三字語出《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哀江南」句。作品概括了梁朝由盛至衰的歷史,凝聚著對故國和人民遭受劫亂的哀傷,具有史詩般的規模和氣魄,在辭、賦和整個文學發展史上都佔有重要的地位。又其敘家世,抒哀思,感情深摯動人,是研究庾信生平的極好資料。本文即《哀江南賦》的序文,概述了全賦的主題,並闡明了「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的創作動機。全篇以駢文寫成,多用典故來暗喻時世和表達自己悲苦欲絕的隱衷,體現了庾信在辭賦和駢文創作中的特色。
粵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日〔1〕,大盜移國,金陵瓦解〔2〕。余乃竄身荒谷,公私塗炭〔3〕。華陽奔命,有去無歸〔4〕。中興道銷,窮於甲戌〔5〕。三日哭於都亭〔6〕,三年囚於別館〔7〕。天道周星,物極不反〔8〕。傅燮之但悲身世,無處求生〔9〕;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10〕。昔桓君山之志事〔11〕,杜元凱之平生〔12〕,並有著書,咸能自序〔13〕。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風〔14〕;陸機之辭賦,先陳世德〔15〕。信年始二毛,即逢喪亂〔16〕,藐是流離,至於暮齒〔17〕。《燕歌》遠別,悲不自勝〔18〕;楚老相逢,泣將何及〔19〕!畏南山之雨,忽踐秦庭〔20〕;讓東海之濱,遂餐周粟〔21〕。下亭漂泊,高橋羈旅〔22〕。楚歌非取樂之方〔23〕,魯酒無忘憂之用〔24〕。追為此賦,聊以記言〔25〕,不無危苦之辭,惟以悲哀為主〔26〕。
日幕途遠,人間何世〔27〕!將軍一去,大樹飄零〔28〕。壯士不還,寒風蕭瑟〔29〕。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30〕;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31〕。鍾儀君子,入就南冠之囚〔32〕;季孫行人,留守西河之館〔33〕。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34〕;蔡威公之淚盡,加之以血〔35〕。釣台移柳,非玉關之可望〔36〕;華亭鶴唳,豈河橋之可聞〔37〕!
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38〕;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惟八千〔39〕。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40〕。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41〕?江淮無涯岸之阻〔42〕,亭壁無藩籬之固〔43〕。頭會箕斂者,合從締交〔44〕;鋤耰棘矜者,因利乘便〔45〕。將非江錶王氣,終於三百年乎〔46〕!是知並吞六合,不免軹道之災〔47〕;混一車書,無救平陽之禍〔48〕。嗚呼!山嶽崩頹,既履危亡之運〔49〕;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50〕。天意人事,可以凄愴傷心者矣〔51〕!況復舟楫路窮,星漢非乘槎可上〔52〕;風飆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53〕。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54〕。陸士衡聞而撫掌,是所甘心〔55〕;張平子見而陋之,固其宜矣〔56〕。
——選自中華書局排印本《庾子山集注》
梁太清二年十月,大盜篡國,金陵淪陷。我於是逃入荒谷,這時公室私家均受其害,如同陷入泥途炭火。不想後來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卻有去無歸。可嘆梁朝的中興之道,竟消亡於承聖三年。我的心情遭遇,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內痛哭三日的羅憲,又如被囚於別館三年的叔孫婼。按照天理,歲星循環事情當能好轉,而梁的滅亡卻物極不反了。傅燮臨危只悲嘆身世,無處求生;袁安居安常念及王室,自然落淚。以往桓君山的有志於事業,杜元凱的生平意趣,都有著作自敘流傳至今。以潘岳的文彩而始述家風,陸機的辭賦而先陳世德。我庾信剛到頭發斑白之歲,即遭遇國家喪亂,流亡遠方異域,直到如今暮年。想起《燕歌》所詠的遠別,悲傷難忍;與故國遺老相會,哭都嫌晚。想當初自己原想像南山玄豹畏雨那樣藏而遠害,卻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以後又想像伯夷、叔齊那樣逃至海濱躲避做官,結果卻不得不失節仕周,終於食了周粟。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梁鴻寄寓高橋的羈旅孤獨。美妙的楚歌不是取樂的良方,清薄的魯酒也失去了忘憂的作用。我只能追述往事,作成此賦,聊以記錄肺腑之言。其中不乏有關自身的危苦之辭,但以悲哀國事為主。
我年已高而歸途遙遠,這是什麼人間世道啊!馮異將軍一去,大樹即見飄零。荊軻壯士不回,寒風倍感蕭瑟。我懷著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卻不料為不守信義之徒所欺;又想像毛遂橫階逼迫楚國簽約合縱那樣,卻手捧珠盤而未能促其定盟。我只能象君子鍾儀那樣,做一個戴著南冠的楚囚;象行人季孫那樣,留住在西河的別館了。其悲痛慘烈,不藏於申包胥求秦出兵時的叩頭於地,頭破腦碎;也不減於蔡威公國亡時的痛哭淚盡,繼之以血。那故國釣台的移柳,自非困居玉門關的人可以望見;那華亭的鶴唳,難道是魂斷河橋的人再能聽到的嗎!
孫策在天下分裂為三之時,軍隊不過五百人;項藉率領江東子弟起兵,人只有三千。於是就剖分山河,割據天下。哪裡有號稱百萬的義師,竟一朝卷甲潰敗,讓作亂者肆意戮殺,如割草摧木一般?長江淮河失去了水岸的阻擋,軍營壁壘缺少了藩籬的堅固,使得那些得逞一時的作亂者得以暗中勾結,那些持鋤耰和棘矜的人得到乘虛而入的機會。莫不是江南一帶的帝王之氣,已經在三百年間終止了嗎!於此可知並吞天下,最終不免於秦王子嬰在軹道旁投降的災難;統一車軌和文字,最終也救不了晉懷、愍二帝被害於平陽的禍患。嗚呼!山嶽崩塌,既已經歷國家危亡的厄運;春秋更替,必然會有背井離鄉的悲哀。天意人事,真可以令人凄愴傷心的啊!何況又舟船無路,銀河不是乘筏駕船所能上達;風狂道阻,海中的蓬萊仙山也無可以到達的希望。因躓者欲表達自己的肺腑之言,操勞者須歌詠自己所經歷的事。我寫此賦,為陸機聽了拍掌而矣,也心甘情願;張衡見了將輕視它,本是理所當然的。(曹明綱)
【注釋】
〔1〕粵:發語辭。戊辰:梁武帝太清二年(548)歲在戊辰。建亥之月:陰歷十月。〔2〕大盜:竊國篡位者,此指侯景。移國:篡國。《後漢書·光武帝紀》贊曰:「炎正中微,大盜移國。」金陵:即建鄴,今南京市,梁國都。《南史·梁武帝紀》:「太清二年八月戊戌,侯景舉兵反。十月,……至建鄴。」〔3〕竄:逃匿。荒谷:《左傳》杜預註:「荒谷,楚地。」此指江陵(今湖北江陵縣,古楚地)。《北史·庾信傳》:「侯景作亂,梁簡文帝命信率宮中文武千餘人營於朱雀航。及景至,信以眾先退。台城陷後,信奔於江陵。」公私:公室和私家。塗炭:謂陷於泥塗炭火。《尚書》:「有夏昏德,民墜塗炭。」〔4〕華陽:華山之南。陽,山南。此指江陵。奔命:奉命奔走。梁元帝承聖三年(554),庾信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十一月,江陵被西魏攻陷,信遂留長安未歸。〔5〕中興:指梁元帝於承聖元年(552)平侯景之亂,即位江陵。道銷:中興之道銷亡。甲戌:承聖三年歲在甲戌。《南史·元帝紀》:「承聖三年,魏使於謹來攻。……十一月,魏軍至柵下,帝見執。魏人戕帝。」〔6〕「三日」句:《晉書·羅憲傳》:「魏之伐蜀,憲守永安城。及成都敗,知劉禪降,乃率所部臨於都亭三日。」臨,《左傳》杜註:「哭也。」都亭,都城亭閣。〔7〕「三年」句:《左傳·昭公二十三年》:「晉人來討,叔孫婼如晉,晉人執之,……乃館諸於箕。」按「三年」不知所指,或信為此賦時被羈已三年?俟考。〔8〕天道:天理。周星:即歲星,也稱太歲,木星,因其一十二年繞天一周,故名。物極不反:指梁朝就此一蹶不振、再難恢復。〔9〕傅燮:字南容,東漢末年人。無處求生:據《後漢書·傅燮傳》載,燮為漢陽太守,王國、韓遂等攻城,城中兵少糧乏,其子勸燮棄城歸鄉,燮慨嘆:「汝知吾必死耶!……世亂不能養浩然之志,食祿又欲避其難乎?吾行何之,必死於此!」遂令左右進兵,臨陣戰死。〔10〕袁安:字邵公,後漢時人。自然流涕:《後漢書·袁安傳》:「安為司徒,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事,未嘗不噫嗚流涕。」〔11〕桓君山:即桓譚,字君山,後漢時人。著《新論》二十九篇。志事:一作「志士」。〔12〕杜元凱:即杜預,字元凱,晉代人,有《春秋經傳集解》。其序雲:「少而好學,在官則觀於吏治,在家則滋味典籍。」〔13〕自序:古人著書往往有自序記述身世和寫作旨意。桓譚《新論》自序今佚。〔14〕潘岳:字安仁,晉代詩人。始述家風:潘岳有《家風詩》,自述家族風尚。〔15〕陸機:字士衡,晉代詩人。先陳世德:陸機有《祖德賦》、《述先賦》,又《文賦》:「詠世德之駿烈。」〔16〕二毛:指頭發有黑白二色。喪亂:指侯景之亂和江陵淪陷被留西魏。時信年四十左右。〔17〕藐:遠。「藐是」一作「狼狽」。暮齒:暮年。〔18〕《燕歌》:指樂府《燕歌行》。《樂府詩集》引《廣題》曰:「燕,地名也,言良人從役於燕而為此曲。」《北史·王褒傳》:「褒作《燕歌》,妙盡塞北苦寒之言。元帝及諸文士和之,而競為凄切。」今《庾子山集》中亦有此作。〔19〕楚老:代指故國父老。舊說引《漢書·龔舍傳》,謂楚人龔勝於王莽時不願「一身事二姓」,「遂不復開口飲食,積十四日死」,庾信世居楚地,故引此事深慚自己身事二姓。泣將何及:《後漢書·逸民傳》:「桓帝世黨錮事起,守外黃令陳留張升去官歸鄉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因相抱而泣。老父趨而過之,植其杖,太息言曰:『吁!二大夫何泣之悲也,夫龍不隱鱗,鳳不藏羽,網羅高懸,去將安所?雖泣何及乎!』」〔20〕南山之雨:《列女傳·賢明傳》:「妾聞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故藏而遠害。」一說以山高在陽喻君主,謂迫於君命不敢不使魏。踐秦庭:《左傳·定公四年》:「申包胥如秦乞師,……立依於庭牆而哭,日夜不絕聲,……七日,……秦師乃出。」此喻己出使求和救急。〔21〕「讓東海」二句:據《史記·伯夷列傳》載,孤竹君之子伯夷、叔齊因相互推讓君位,先後逃至海濱。武王滅紂,二人以為不義,遂不食周栗,餓死於首陽山。二句言己本以謙讓為懷,卻不能如夷、齊那樣殉義。一說讓東海句用《史記·齊太公世家》載齊康公十九年「田常曾孫田和始為諸侯,遷康公海濱」事,指魏、周換代。〔22〕下亭:《後漢書·範式傳》載孔嵩應召入京,道宿下亭,馬匹被盜。高橋:一作「皋橋」。《後漢書·梁鴻傳》:梁鴻「至吳,依大家臯伯通,居廡下。」臯家傍橋,在今江蘇蘇州閶門內。二句言其旅途勞頓。〔23〕楚歌:楚地民歌。《漢書·高帝紀》:「帝謂戚夫人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24〕魯酒:魯地之酒。許慎《淮南子注》:「楚會諸侯,魯、趙俱獻酒於楚王,魯酒薄而趙酒厚。楚之主酒吏求酒於趙,趙弗與。吏怒,乃以趙厚酒易魯薄酒。奏之楚王,以趙酒薄,故圍邯鄲也。」〔25〕記言:《漢書·藝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左史記言,右史記事。」據此可知庾信為此賦,非惟慨嘆身世,亦兼記史也。〔26〕「不無」二句:本嵇康《琴賦》序:「稱其材幹,則以危苦為上:賦其聲音,則以悲哀為主。」〔27〕日暮途遠:謂年歲已老而離鄉路遠。《吳越春秋》:「子胥謝申包胥曰:『吾日暮途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遠一作「窮」。人間何世:《莊子》有《人間世》篇,王先謙《集解》:「人間世,謂當世也。」二句感慨年老世變。〔28〕「將軍」二句:《後漢書·馮異傳》:「每所止舍,諸將並坐論功,異常獨屏樹下,軍中號曰『大樹將軍』。」此以馮異自喻,言己去國,梁朝淪亡。〔29〕壯士:指荊軻。《戰國策·燕策》記太子丹送荊軻易水上,「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二句言己出使西魏,一去不歸。〔30〕荊璧:即和氏璧,因楚人和氏得之楚山而名。睨:斜視。連城:相連之城。二句典出《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聞之,使之遺趙書,願以十五城請易璧。……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因持璧卻立,倚柱,怒發上沖冠,謂秦王曰:『……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矣!』……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案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相如度秦王雖齋,決負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懷其璧,從徑道亡,歸璧於趙。」此指自己使魏被欺。〔31〕載書:盟書。珠盤:諸侯盟誓所用器皿。《周禮·天官·冢宰》「若合諸侯,則共珠盤玉敦」鄭註:「合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珠盤以盛牛耳。」二句用毛遂事。《史記·平原君列傳》:「平原君與楚合縱,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毛遂按劍歷階而上,……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毛遂奉銅盤而進之,……於是定縱。」此言己出使西魏,未能締約,梁朝反遭攻打。〔32〕「鍾儀」二句:《左傳·成公七年》:「楚子重伐鄭。……囚鄖公鍾儀,獻諸晉。……晉人以鍾儀歸,囚諸軍府。」九年,「晉侯觀於軍府,見鍾儀問之曰:『南冠而縶者誰也?』有司對曰:『鄭人所獻楚囚也。』……使與之琴,操南音,……文子曰:『楚囚,君子也。』」此以鍾儀自比,謂己本楚人而羈留魏、周,有類南冠之囚。〔33〕季孫:春秋時魯國大夫。行人:掌朝覲聘問之官。西河:今陝西省東部。《左傳·昭公十三年》載諸侯盟於平丘,邾、莒告魯朝夕伐之,因無力向晉進貢。晉遂執季孫。後欲釋之,季孫不肯歸。叔魚遂威脅說:「……鮒也聞諸吏將為子除館於西河,其若之何?「季孫懼,乃歸魯。二句自比季孫而稍變其意,言己被留難歸。〔34〕申包胥:春秋時楚國大夫。頓地:叩頭至地。事見《左傳·定公四年》:吳伐楚,申包胥至秦求兵,「立依於庭牆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二句謂己曾為救梁竭盡心力。〔35〕「蔡威公」二句:劉向《說苑》:蔡威公閉門而泣,三日三夜,泣盡而繼之以血,曰:「吾國且亡。」此言己對梁亡深感悲痛。〔36〕釣台:在武昌。此代指南方故土。移柳:據《晉書·陶侃傳》,陶侃鎮武昌時,曾令諸營種植柳樹。玉關:玉門關,在今甘肅敦煌縣西。此代指北地。二句謂滯留北地的人是再也見不到南方故土的柳樹了。〔37〕華亭:在今上海市松江縣,晉陸機兄弟曾共游於此十餘年。河橋:在今河南孟縣,陸機在此兵敗被誅。《世說新語·尤悔》:「陸平原河橋敗,為盧志所讒,被誅。臨刑嘆曰:『欲聞華亭鶴唳,可復得乎!』」二句謂故鄉鳥鳴已非身處異地者所能聞。〔38〕孫策:字伯符,三國時吳郡富春(即今浙江富陽)人。先以數百人依袁術,後平定江東,建立吳國。三分:指魏、蜀、吳三分天下。一旅:五百人。《吳志·陸遜傳》:「遜上疏曰,昔桓王(孫策謚號長沙桓王)創基,兵不一旅,而開大業。」〔39〕項籍:字羽,下相(今江蘇宿遷西南)人。江東:長江南岸南京一帶地區。《史記·項羽本紀》記項羽兵敗烏江,笑謂亭長曰:「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40〕「遂乃」二句:本賈誼《過秦論》:「宰割天下,分裂山河。」〔41〕百萬義師:指平定侯景之亂的梁朝大軍。卷甲:卷斂衣甲而逃。芟夷:刪削除滅。據《南史·侯景傳》載,侯景反,梁將王質率兵三千無故自退,謝禧棄白下城走,援兵至北岸,號稱百萬,後皆敗走。又景曾戒諸將曰:「破城邑凈殺卻,使天下知吾威名。」〔42〕江淮:指長江、淮河。涯岸:水邊河岸。〔43〕亭壁:指軍中壁壘。藩籬:竹木所編屏障。〔44〕頭會箕斂:《漢書·陳余傳》:「頭會箕斂以供軍費」服虔註:「吏到其家,以人頭數出谷,以箕斂之。」合從締交:賈誼《過秦論》:「合從締交,相與為一。」原為戰國時六國聯合抗秦的一種謀略,此指起事者們彼此串聯,相互勾結。〔45〕鋤耰(yōu優):簡陋的農具。棘矜:低劣的兵器。賈誼《過秦論》:「鋤耰棘矜,不敵於鉤戟長鎩也。」因利乘便:「賈誼《過秦論》:「因利乘便,以宰割天下。此指陳霸先乘梁朝衰亂,取而代之。〔46〕江表:江外,長江以南。王氣:古以為天子所在地有祥雲王氣籠罩。三百年:指從孫權稱帝江南,歷東晉、宋、齊、梁四代,前後約三百年的時間。〔47〕六合:指天地四方。賈誼《過秦論》:「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軹道之災:《史記·高祖本紀》記高祖入關,「秦王子嬰素車白馬,……降軹道旁。」軹道,在今陝西咸陽市西北。〔48〕混一車書:指統一天下。《禮記·中庸》:「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平陽之禍:據《晉書·孝懷帝本紀》,永嘉五年劉聰攻陷洛陽,遷懷帝於平陽。七年,懷帝被害。又《孝愍帝本紀》記建興四年劉曜陷長安,遷愍帝於平陽。五年,愍帝遇害。平陽,在今山西臨汾縣。〔49〕「山嶽」二句:《國語·周語》:「山崩川竭,亡之徵也。」〔50〕春秋迭代:喻梁、陳更替。去故:離別故國。〔51〕凄愴傷心:阮籍《詠懷詩》其九:「素質游商聲,凄愴傷我心。」〔52〕楫:船槳。星漢:銀河。槎:竹筏木排。張華《博物志》:「舊說雲,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53〕飆:暴風。蓬萊:傳說中的三座神山之一。無可到之期:《漢書·郊祀志》:「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傳在勃海中,……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臨之,患且至,則風輒引船而去,終莫能至雲。」〔54〕窮者:指仕途困躓的人。達:表達。《晉書·王隱傳》:「隱曰:蓋古人遭時則以功達其道,不遇則以言達其才。」何休《公羊傳解詁》:「飢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二句說明自己作賦是有感而發。〔55〕陸士衡:陸機字士衡。撫掌:拍手。《晉書·左思傳》:左思作《三都賦》,「初陸機入洛,欲為此賦。聞思作之,撫掌而笑,與弟雲書曰:『此間有傖父作《三都賦》。須其成,當以復酒瓮耳。』及思賦出,機絕嘆伏,以為不能加也,遂輟筆焉。」二句謂己作此賦即受人嘲笑,也心甘情願。〔56〕張平子:張衡字平子。陋:輕視。《藝文類聚》:「昔班固觀世祖遷都於洛邑,懼將必逾溢制度,不能遵先聖之正法也。故假西都賓,盛稱長安舊制,有陋洛邑之議,而為東都主人折禮衷以答之。張平子薄而陋之,故更造焉。」二句謂己賦為人輕視,也是理所當然的。
Ⅸ 請問有誰知道長詩:胡笳十八拍 全文
胡笳十八拍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
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
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
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
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楊塵沙。
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
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
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羯膻為味兮枉遏我情。
鼙鼓喧兮從夜達明,胡風浩浩兮暗塞營。
傷今感昔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
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虜。
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欲不同兮誰可與語!
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呱��惚憊橘饢�煤閡簟?p>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喑喑。
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飢對肉酪兮不能餐。
夜聞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
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
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
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野兮聚如蜂蟻。
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徒,七拍流恨兮惡居於此。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
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
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
我不負神匹神何殛我越荒州?
制茲八拍兮擬排憂,何知曲成兮心轉愁。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
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
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
殺氣朝朝沖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
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
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我非貪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
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
日居月諸兮在戎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
鞠之育之兮不羞恥,愍之念之兮生長邊鄙。
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纏綿兮徹心髓。
東風應律兮暖氣多,知是漢家天子兮布陽和。
羌胡蹈舞兮共謳歌,兩國交歡兮罷兵戈。
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遺千金兮贖妾身。
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
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
漢使迎我兮四牡肥肥,胡兒號兮誰得知?
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為子兮日無光輝,焉得羽翼兮將汝
歸。
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消影絕兮恩愛遺。
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
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飢。
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暫移。
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
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後痛吾心兮無休歇時。
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
處穹廬兮偶殊俗。願得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足
。
心有懷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
子母分離兮意難任,同天隔越兮如商參,生死不相知兮何
處尋!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
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
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
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
泣血仰頭兮訴蒼蒼,胡為生兮獨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獨行路難。
去時懷土兮心無緒,來時別兒兮思漫漫。
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干,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
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飢荒兮筋力單。
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
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
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
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
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不容!